第七章 無法選擇的人生

肖恩剛剛享用過一頓美味的晚餐,他的祖先正站在壁爐旁,凝視著火焰。老來再婚的他來到書房,只為安靜獨處,晚飯過後,他年輕的妻子和女兒們都去了她們的起居室。布蘭登·波爾斯特是一個住在愛爾蘭祖宅的英吉利人。他的妻子人很好,肖恩決定不管有沒有伊甸園碎片,他都會在這個虛擬場景中待很久。

書房的門開了,他的兒子理查德走了進來。「你得看看這個。」他說。他沒有和家人一起吃晚飯,但主要是因為他擔負著管理祖宅的任務,這讓他常常外出,有時候要花好幾天工夫。

「什麼東西?」布蘭登問。

他的兒子舉著一張破爛的紙。「這張紙被釘在馬廄的一扇門上。」

布蘭登皺了皺眉,接過告示。撰寫告示的是個粗野之人,拼寫很糟糕,但這反而讓告示的意思更加易懂,即便是對肖恩來說。「不是《九十五條論綱》 吧?」布蘭登說著輕聲一笑。

理查德拿過告示,在布蘭登面前揮舞著。「這是很嚴肅的事情,父親,你不能一笑了之。鄰近有些宅子里的耕牛已經被他們宰殺了,牆壁也被推倒了。」

「我知道。」

「那麼我們該怎麼做?」

「我們能做什麼?你是在建議我們屈從於他們的要求嗎?」

「不。」理查德低頭看著那張紙,「不……不是接受所有的要求。」

「不是接受所有要求?」布蘭登移步離開壁爐,「而是接受部分要求?」

理查德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當我們把耕地改作牧場時,我意識到佃戶和農民會感到失望,但我沒料到會發展成現在這樣。」

「這是我們的土地,」布蘭登一邊說著,一邊從他兒子手中奪回告示,「我們想怎樣便怎樣,這是我們的權利。如果養牛比種莊稼更有利可圖,我們就會那樣去做,這些該死的白衣會瘋子。」他將告示扔進火中,瞬間紙張被燒得縮成一團,最終化為灰燼。

「但我們奪走了他們的生計,」他的兒子說,「他們有些人都沒法養活家人了。我們絲毫沒有考慮到他們。」

布蘭登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保持冷靜。「我們欠他們什麼嗎?」

「法律上還是榮譽上?」

「這有區別嗎?」布蘭登問。

「很多時候,我想二者是有區別的。」

「我不這麼看。這個家族的榮譽是什麼?做這片土地的管家,我們有責任看著它蓬勃興旺,這樣你和你的孩子還有你孩子的孩子就能繼承這片興旺的宅地。這就是我們國家保持和平和秩序的方式。」

他的兒子低頭看著自己的靴子,布蘭登注意到那上面全是泥,像是雙體力勞動者的靴子。理查德忘了在進屋前換掉它們,但這時顯然也不是指責這一疏忽的時刻。

隨著布蘭登暗流涌動的心理活動,肖恩讓這段記憶自然地流淌著,慢慢地,他開始理解祖先所面臨的處境。此時愛爾蘭經濟形勢風雲突變,很多手工工人、農民和佃戶發現他們無地可耕了,這些憤怒的山野村夫開始秘密結社,白衣會、橡樹之心,還有一些其他的組織,在鄉下肆意橫行,尤以布蘭登所在的科克郡 為甚。他們要求取得土地的使用權,並且威脅如要求未能滿足,將採取暴力手段進行破壞。這就是理查德在馬廄的門上找到的告示的內容。

「你要我們怎麼做?」布蘭登問自己的兒子。

「和他們見面,」理查德說,「聽聽他們怎麼說,試著互相理解。」

「和他們見面?」布蘭登問,感到有點不可思議,「這是公開的叛亂!你想要我們去和這些強盜談判?」

「他們是農民,父親,不是強盜。」

「他們曾經是農民。」布蘭登從壁爐處走開,背對著自己的兒子,「這就像好人去酒館狂飲一通之後發現自己憤怒而無所事事的樣子。這不是農民的作為,是暴徒的行徑。」

理查德嘆了口氣。「告示給我們的期限是明晚,我只能祈禱到那時你能重新考慮一下你的態度了。」說完,他的兒子離開了書房。

「空口威脅!」布蘭登對自己說,感到後背爐火傳來的熱量。

整個晚上,肖恩發現自己在無意識的灰色虛空中進進出出,這意味著他的祖先經歷了一個無眠的夜晚。第二天清晨,布蘭登在日出之前醒來,他穿好衣服,在他的領地周圍散步。

他選擇北邊的小路,穿過他的宅子矗立的小山丘,屋後是廣袤的牧場和農田,石築圍欄和灌木籬牆環繞其間。這些護牆幾乎是嶄新的,為了保護他的牛群與牆外隔絕。抵達山頂邊緣,道路向下方伸展,一道緩坡下是樹木茂盛的幽谷。清晨的藍色薄霧充斥其間,在橡樹和紫杉的上方盤旋。布蘭登停了下來,坐在籬樁上,面向西方,他在等待並觀察著。

肖恩不知道自己人生中有沒有過如此愜意的時刻,包含他出事之前。一想到這平和的場景可能被破壞,他就無法抑制心頭的怒火。他的祖先繼承了這座莊園,而這已經在他的家族中持續了數代之久。他努力經營著這座莊園,花費了不少心血。那些醉漢,所謂的白衣會有什麼權利提要求?

朝陽緩緩升起,一道光亮從布蘭登背後照射過來,整個世界亮了起來,農田、籬樁色彩鮮明起來,顯得生機勃勃。布蘭登在心裡將天空的藍色和藍寶石相比,又將牧場的綠色同綠寶石相比,此刻的肖恩也感同身受。

在他右側,幽谷中的薄霧已退散至樹木的陰影中。年輕時,布蘭登曾經和父親一起在那裡狩獵,現在輪到他帶著理查德了。這就是天理。

太陽又升高了一點,溫暖著布蘭登的背部。他閉眼沉思了一會兒,然後聽到有人接近,他睜開了雙眼。

兩名牧人沿著小路走向他,帶著他們的全套家當,一隻狗在他們腳下歡快地邁著步子,他們正要去照料布蘭登的牧群。他們停在一旁,脫帽問候早安,但布蘭登注意到他們眼中有一絲侮慢。他們也是秘密社團的成員嗎?為他工作的同時也同白衣會一道密謀反對他?這就是事情的麻煩之處。叛亂使得相互之間的信任和聯繫遭到了破壞,混亂四處蔓延,像瘟疫一樣把社會搞得天翻地覆。

布蘭登看著牧人們穿過一道門,向西走向牧區。到了夜晚,如果那從地獄來的告示上的要求沒有得到滿足,他們會站在哪一邊?

布蘭登從籬樁上站起來。他不會被嚇倒,他不會被這些土匪行徑擊垮。他拒絕放棄他繼承並經營多年的土地,所以他反對叛亂組織,他不會讓出一寸土地。

在記憶中,肖恩站在祖先這一邊。不會有任何失去同步的危險,因為他會做出和祖先完全一致的選擇。讓他癱瘓的是一個駕車的醉漢,一個失控的人,換作其他人會停車,但他沒有。肖恩覺得,布蘭登就是那種敢於前進並做著正確選擇的人。

抵達宅子時,他叫一個僕人去傳喚自己的兒子。布蘭登在書房中等待著,當理查德進來時,他交給他陳列櫃的鑰匙,裡面放著槍支。

「武裝自己,還有你信任的人。」他說。

「父親!」

「我們必須準備好,如果今晚白衣會兌現了他們的威脅的話。」

理查德拿出鑰匙。「這不是戰爭。你知道這些人的。」

「我以為我了解他們,」他說,「但他們在我的馬廄大門上釘的威脅書讓我們之間已經恩斷義絕。」

「他們會說是你驅逐他們在先。」

「我不會和你爭這個,理查德。」布蘭登拿回鑰匙,「看樣子你會袖手旁觀,任由他們把這座房子焚為平地,如他們所威脅的那樣。」

「我會在事態發展到那一步之前和他們談談。我祈禱你會在天黑之前改變想法。」

他的兒子離開了書房,布蘭登躺進躺椅中,感到身心俱疲。肖恩和他一道在白天剩餘的時間裡做足了各種準備。布蘭登將火槍交給兩名管理員,還有一個自稱神射手的男僕。他本想將他的女兒們和妻子送到他在金賽爾 的姐妹那兒去,但她們不肯離開他,而且他必須承認,妻子的槍法和他一樣好。他命令將馬廄和倉房的茅草屋頂打濕,以防他們放火,而且每個房間都備好了很多桶水。

在整個準備過程中,布蘭登的兒子一直沒有現身。但在家庭晚宴中,理查德終於出現了,他向父親默然點頭示意,然後在桌旁就座。大家胃口都不好,氣氛很沉重。任何外面傳來的雜訊都讓大家神經緊張,但最後都被證明是虛驚一場。

飯後,布蘭登的妻子和女兒們都去了起居室,他也準備過去,但兒子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按住了他。

「我們可以去書房談談嗎?」

布蘭登點點頭。「當然。」他向妻子微笑著,跟隨兒子離開。只有他們兩人時,布蘭登問道:「你想要戰鬥嗎?是不是要這樣?」

理查德退後一步,一副受到侮辱的表情。「我當然要戰鬥。你是我父親,而這是我家,難道你會質疑我的忠心嗎?」

「我曾指望我的信念不會讓我失望。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