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伯顏的刺探

格蕾絲和大衛離開後,娜塔莉亞拖延著自己吃早飯的時間,時間長得連她都想以賽亞和維多利亞會不會過來找她。但他們沒有,最終她嘆了口氣,緩緩地走向Animus工作間,沿途停下腳步,走進一個小小的開放式陽台,欣賞森林美景,呼吸清新的空氣。

晨光斜照在森林地面的松葉之上,一陣柔和的風拂過,讓樹梢像和著音樂起舞一般搖擺,這音樂輕柔得像是萊斯比基的《羅馬的松樹》 的第三樂章,她父親最愛的一張唱片。她閉上眼睛,嗅著空氣的味道,感受著冰涼的手臂上生起的雞皮疙瘩。如果她願意,她可以從陽台上爬下去,躍入樹林中撒歡兒,跑下山坡去。為什麼這讓人感到是一種逃跑?娜塔莉亞真的不是囚徒,他們誰也不是囚徒。

這就是這段經歷特別讓人困擾的地方。

門羅曾說過,聖殿騎士冷酷無情,不值得信任。他們想要控制整個世界,壓迫自由意志。但目前看來這並不重要。娜塔莉亞留在這裡的原因,是她看到了自己的父母聽到以賽亞說如果她留下來就能夠得到補償金。她媽媽和爸爸永遠也不會強迫她留下來,但參與阿布斯泰戈這項「研究計畫」意味著他們無須努力工作,更不必提在他們看來的「教育上的便利」,於是娜塔莉亞向他們確認說自己想要留下來,即便她其實並不是那麼確定。

她一想到伯顏的虛擬現實,就後悔當時沒讓他們帶她回家。

有人在敲打她身後的玻璃門,娜塔莉亞轉過身。以賽亞站在外面,他在門的另一邊打著手勢,似乎是在詢問她他能否進去。

她點點頭,於是他走進陽台,深吸了一口氣。

「是我確保鷹巢能有很多像這樣的區域,」他說,「用來平靜內心、觀照自我和冥想沉思的地方。」

「這很好。」娜塔莉亞說。

他站在她身側,屈身向前,前臂擱在欄杆上。「我在想你今天是不是不想進入Animus。」

娜塔莉亞什麼也沒說。

「這很正常,」他說,「我想我昨天是有些不耐煩,對你態度不大好,如有冒犯,我向你道歉。」

娜塔莉亞聳了聳肩。

「你需要放一天假嗎?」他問。

娜塔莉亞沒有著急回答,她思索片刻,沒有想到以賽亞會提供這樣的機會。但她馬上意識到在這時停下來只會讓之後更難適應。「我能行的。」她說。

以賽亞點點頭。「那我等你準備好。」他轉過身進入大樓,留下她在陽台上再安靜幾分鐘。

然後她跟上他,很快就來到Animus工作間。以賽亞和維多利亞都沒在裡面等她,想到昨天他們看起來那麼重視自己的虛擬現實體驗,她覺得很奇怪。或許有另一個人在虛擬場景中找到了第三枚伊甸園碎片。如果是那樣,那肯定能幫助娜塔莉亞分擔一些壓力。

過了一會兒,維多利亞進來了,為她的遲來而抱歉。很顯然,肖恩和格蕾絲讓她多花了一番心思。娜塔莉亞把所有想法拋到腦後,或許她可以以後再問問他們。

維多利亞用專業而飽含深切同情的目光凝視著她。「你準備好了嗎?」

「我準備好了。」娜塔莉亞說。

「你即將要經歷的會有點像是PTSD ,」她說,「創傷後精神緊張——」

「我知道那是什麼。」娜塔莉亞說。但她現在的狀態和這玩意兒可能真的不無關係。昨天夜裡,她在凌晨三點半醒來,全身濕透,夢中,一枚宋朝的炮彈在她身邊爆炸了。

「你在經歷兩個不同層級的創傷。首先是你,作為一個觀察者;還有你的祖先,作為一個倖存者。或許我們可以晚點再談這個?」

娜塔莉亞點點頭。「也行。」

「如果你開始體驗到什麼……不尋常的東西,一定要告訴我,這很重要。我說的是在虛擬現實之外。」

「比如說?」

「閃回,栩栩如生的夢境。類似這些東西。好嗎?」

娜塔莉亞發現對話中的一切都讓她不安。「好。」

「娜塔莉亞,」維多利亞調整自己的位置,直視著她,「我……我對你的思維健康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我希望你能了解。」

醫生突然之間的情感流露讓娜塔莉亞更加不安了。「謝謝。」她說,但她的語氣像是一個問句。

「我也經歷過煎熬,聖殿騎士幫我渡過了那個難關。我們能幫你,記住了。」維多利亞退了回去,「那現在,我們就位吧。」

她走向電腦,娜塔莉亞爬進Animus圓環正中央的系帶系統中。幾分鐘後,一個電子錘開始在她腦後作業。過了一小會兒,她開始和伯顏共享意識,他們正要從正面強攻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壘。娜塔莉亞想起一句話來,無堅不摧的矛與堅不可摧的盾相遇,結局是註定的。

她環顧四周,伯顏的札古圖現在和其他三百個戰士聚集在壁壘處,準備跟隨汪德臣一起進攻城門,出於諸多顧慮,她將自己的意識完全交給了她的祖先。她不想失去同步,但她更多的顧慮來自她不想跟接下來的屠殺有任何的瓜葛。

伯顏開始行動,他沉默著,做出手勢聚攏自己的軍隊。汪德臣的作戰計畫最重要的是隱蔽,打宋軍一個出其不意,伯顏希望今晚部隊能夠攻破城牆。

雖然天色已晚,但天氣並不涼爽,伯顏的汗水浸濕了他盔甲上的絲質襯裡,他們在等待著汪德臣下達指令。

將軍在集合起來的步兵陣前踱步,他的頭盔閃閃發亮。馬匹只會讓宋軍警覺,所以他們步行前往城門,帶著鉤爪和繩索。他們現在在等待月亮落山。

伯顏注意到他身旁一個阿爾巴特的隊長,這人他認識,並且他還記起來陳倫就屬於這一隊。伯顏看了一眼,在隊列中找到了這名党項戰士,他還是像之前一樣可憐而充滿畏懼。

在伯顏的鄙視之餘,娜塔莉亞卻為那個人感到遺憾。她感同身受,她也不想參加這場戰爭,即使她知道伯顏腦中的想法以及他腦中的世界。她知道騰格里——天空之父,也知道額吉——大地之母,天父地母派遣他們從大草原出發,征服整個世界。她感到伯顏對這一切篤信不疑,他篤信,如果眾神不想要這場征服,那大汗的統治理應潰散。娜塔莉亞理解,但理解並不意味著寬宥。

月亮還沒落山,厚密的雲層開始在空中聚攏,遮星蔽月。汪德臣下達了命令,他高舉令旗,無聲地將他的命令傳達到每一隊士兵中去。整個部隊離開安全的壁壘,借著樹林的掩護,在濕漉漉的崎嶇地面上行軍。

當他們抵達山腳時,汪德臣下了另一道命令,整個軍陣停下了腳步。然後令旗又命令步兵前行,包括伯顏的部下,弓箭手緊隨其後,他們開始上山了。

遍布整座山的樹木和石頭使得他們無法像往常一樣保持齊整的隊形,矮樹叢中濕濕的樹葉打濕了伯顏的臉。在軍隊抵達城池外圍的石牆之下時,月亮又展露了身影,伯顏知道,騰格里與他們同在。

汪德臣命令令旗高舉朝前,讓步兵做好進攻的準備,弓箭手準備好箭支。伯顏感受到冰冷的戰爭之火在他的體內燃燒,他的劍渴望著鮮血,而娜塔莉亞卻只想逃出這段共享的記憶。

數十名訓練有素的投擲手帶著鉤爪和繩索走上前去,作為熟練的牧羊人,他們扔起套索來既優雅又精準。他們將繩索拋向天空,甩上城牆,鉤爪就卡在石頭上。

投擲手退了下來,伯顏的部下上前去到繩索前,他們抓住繩索,腳蹬在城牆上。從城牆腳開始,他們緩慢地沿著垂直的牆面爬行。弓箭手在下面引弦待發,以防城牆上有巡邏的士兵拉響警報。

在確保自己所有的士卒都爬上城牆之後,伯顏也抓起了繩索。叛逃者會被處死,但這懲罰不僅會發生在叛逃者身上,他的隊長往往也會連坐。伯顏的第一批士兵還沒抵達城牆頂端,但已經快了。伯顏踩在石頭上,這城牆很多地方都長了青苔,十分濕滑。

他剛離開地面十英尺的高度,伴隨著一聲尖叫,一名士兵從上方跌了下來。伯顏困惑地朝下看著他,然後兩側又有五名士兵從繩索上跌了下來,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火花四濺,金屬和岩石相互撞擊,一支箭射在伯顏的左腿邊,柔韌的箭身呼呼作響。這支箭不是來自蒙古弓箭手,也不是來自城牆之上,這偷襲之箭來自西北方的樹林中。

伯顏觀察著,在微弱的光芒下幾乎什麼都看不清,但他聽到萬箭齊鳴的聲音,然後在繩索上爬行的半數士兵都跌了下來,帶著被射中的慘叫聲。跌下去的人太多了,後跌下去的人重重地砸在已經躺在下面的人的身上,甚至能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城牆上也開始箭如雨下。

在諸多將死之人的慘叫聲中,伯顏聽到了汪德臣的命令:「退回本陣!」

「撤退到汪德臣身邊!」伯顏朝他的下屬喊道。然後他躍回地面,空氣中已經瀰漫著血腥的味道,羽箭在他耳邊呼嘯而過。

宋軍不知為何已經知道部隊這次的作戰計畫,在城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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