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真心

宋彥城那一拋,其實力氣不大。但黎枝落地的姿勢不好,直接挫著了尾椎骨。剛開始還不怎麼覺得疼,說這幾句話的時間,她就撐不太住了。

宋彥城沒把人往公立醫院送,而是聯繫了自己的清華校友。他這位師兄有個私人醫療團隊,黎枝到的時候,診所沒有外人。宋彥城抱她一路走過來,百八十米的距離,黎枝一顛一顛的,忍著痛臭罵他,「這會抱得倒挺穩,剛才你就是故意的。」

宋彥城有口說不清,虎著一張臉說:「我沒有。」

黎枝齜牙,「你給毛飛瑜打電話了嗎?」

「打了,他半小時後到。」

宋彥城這位師兄懸壺濟世,性格溫文爾雅。他雖然面熟黎枝,但沒多餘的誇張反應,一派和氣道:「黎小姐你放心,我和彥城相交多年,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會替你保密的。」

黎枝痛極,仍然禮貌道謝。

師兄問:「傷哪兒了?」

「尾椎骨,現在腰也疼。」

「怎麼傷的?」

「我沒抱穩,把她拋在了地上。」宋彥城承認錯誤,主動攬責。

「呃……」師兄措愣半秒,轉而問黎枝:「冒昧跟你確認一下,黎小姐,你沒懷孕吧?」

黎枝臉通紅,「沒有。」

師兄笑了笑,善意的調侃,「那就好,不然他真成拋妻棄子了。」

宋彥城沒來由的心一緊。雖然這只是例常詢問,但一想到這個可能,他背後瞬間激出了一層虛汗。

師兄帶她去照片,很體貼地找了位女醫師。女醫生年輕穩重,全程專註,只在片子拍完後,才難掩興奮的,小心翼翼問黎枝:「我很喜歡你的電影,您可以給我簽個名嗎?」

黎枝沒什麼架子,尷尬自嘲,「當然。讓你看笑話了,不好意思啊。」

「您放心,我們這有制度,不會泄露病人隱私。」

她照完片子被推出來,毛飛瑜火急火燎恰好趕來,遠遠一瞧見人,立刻靠的一聲,「我天!真他媽過大年了!」

黎枝的姿勢很尷尬,屁股不能著床,整個人是趴著的。此刻,她恨不得把頭縫進枕頭裡。

毛飛瑜罵罵咧咧地走來,正好聽見醫生看片子結果,「啊,尾椎骨骨裂。」

毛飛瑜震撼,看向宋彥城,「你挺會玩兒啊哥們!」

宋彥城:「……」

這不是還沒玩,就成這樣了。

黎枝扭頭低斥,「你胡說什麼呢。」

毛飛瑜恨不得拍死她,「骨裂!你頭怎麼不裂開啊!多少工作等著呢,這下都得往後壓了!」

黎枝齜牙咧嘴,「你以為我想嗎?趴在這兒的是我好不好?」

宋彥城和毛飛瑜同時開口,「師兄/醫生,她嚴重嗎?」

「還好,一點點,休息幾天就不影響了,就是會疼得厲害。我開點噴劑和止疼的,受不了就用點。」師兄交待清楚後,離開病房。

毛飛瑜看向罪魁禍首,嘖嘖嘖地直搖頭,「看不出來啊,你癖好挺兇猛。」

宋彥城於心有愧,自覺沉默。

「你倆又和好了?」毛飛瑜眼神嫌棄,「什麼玩意兒,小孩過家家似的。」

兩人又齊齊沉默。

毛飛瑜誒嘿一聲,樂了,「怎麼,還沒和好呢?」他朝黎枝小聲,「沒和好你就讓他摔你屁股。」

黎枝疼得到吸氣,「你是人嗎你,沒見著你的搖錢樹都成這樣了?」

毛飛瑜看了看時間,不跟她亂侃,說正事:「工作室我走不開,你現在又給我來這一出,黎枝,我算看明白了,咱倆搭夥掙錢就沒個順利容易的。你不給我留幾個爛攤子都不像你風格。」

他又看向宋彥城,更沒好語氣了,「你個大男人就不能悠著點?非得把她弄到醫院裡。我真他媽服氣。我不管,誰造的孽誰負責,她斷幾根骨頭別跟我說,反正必須完完整整給我送回來。」

走之前,毛飛瑜通知黎枝:「我給你招了個助理,以後專門跟你進組的那種。這人你熟。」

黎枝問:「誰啊?」

「明小棋,拍《指間月光》的時候,跟咱們打過交道的。」

毛飛瑜把兩人送回溫臣公館便走了。

噴了葯,黎枝被攙扶著,暫且可以勉強行走。她拽著宋彥城的胳膊,每走一步,額上的汗就多一層,她齜牙喊疼,「哎,你這師兄行不行啊,我疼死啦。」

「又不是神仙藥,哪有吃了就見效的。」宋彥城架著她,盡量不讓她使力,「傷筋動骨最難好,這些天你得忍著了。」

黎枝眼珠兒一轉,說紅就紅,還配合著抽泣,「嗚嗚嗚,我也太慘了吧,長得漂亮就要受這種非人的折磨嗎?」

宋彥城:「……」

「沒爹疼沒媽愛,半夜好心幫人開車,還要遭遇農夫與蛇。人間不要太真實!」黎枝可憐巴巴地伸出手,掰扯著指頭一根根的計算,「誤工費,精神補助費,違約金,交通差旅費,我要賠好多錢的。」

宋彥城:「……」

黎枝循序漸進地鋪墊,越想越傷心,歪著頭往他肩膀蹭眼淚,「這年頭,合適的護工不好找呢,吃喝拉撒都要伺候,誰願意干呢?」

宋彥城又想笑又無奈,低聲說:「我願意,我親自伺候你,可以么?」

黎枝勉為其難地點了下頭,「盛情難卻,那我就如你所願吧。」

宋彥城:「……」

是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

到家,宋彥城扶她慢慢趴去床上。給她脫了鞋子襪子,再用被子蓋在腰上。他把溫度調低,又打開窗戶縫透氣。宋彥城一晚上折騰,酒局醫院兩處跑下來,一身襯衫都皺了。他的背影在燈帶的勾勒下,似乎也瘦了些。黎枝側著頭,就這麼安靜地看著,直到眼淚掉落於鼻尖,再滑進唇瓣。

她啞聲,「宋彥城,我疼。」

宋彥城快步走到床邊,焦急皺眉,「傷口疼么?還是別的地方疼?」

黎枝抓緊他手臂,眼裡的淚像炳燭之光,她哽咽說:「心裡疼。」

宋彥城默然,化被動為主動,捋開她的五指,然後與她緊緊相扣。他脫了鞋,維持著半躺的姿勢,與她靜靜依偎。

「我們談談。」他說,「我想知道你的過去。」

暖黃光影里,黎枝的聲音如雨後青苔,洗去已久的蒙塵,漸漸明晰坦然。

「我們是大學同學,他編導系,我學表演。我們大一就在一起了,談了兩年戀愛。他大四參加畢業典禮前,出了車禍,被一輛重型裝土車撞倒,當場死亡。」

這些往事像一劑麻醉藥,止住了肉身的所有疼痛。

黎枝目光深幽卻平靜,如今再談及這個人,已沒有當初那般撕心裂肺。

「他叫盛星,是當年編導系最優秀的學生,我恩師傅寶玉,對他尤其厚愛,原本想著,本科畢業後,舉薦他去北京深造,以後成立個人工作室。《20歲》,是他在世時的最後一部作品。」

黎枝揉了揉鼻子,低頭緩過這一陣難過,這才繼續說道:「《20歲》最開始,我是拒絕的。後來恩師飛來海市親自勸說我。我不想接,確實是因為睹物思人。」

宋彥城心跳如常,坦誠相待之時,他發覺自己對這些,似乎也沒那麼難以接受了。他始終握著黎枝的手,輕聲問:「那後來又為什麼答應接這部戲?」

「因為師傅說了一句話,『人死了,就是沒有了,這個世界一花一草,他都再也看不到了。他是朋友,是父母,是愛人,哪怕只是路人,如果有這樣的機緣,我們應該替他們,帶去花香蟲鳴,帶去漫天星辰,帶去藍天晴空,帶去慰問,悄悄告訴他,這個世界依然美麗,你好好安息,我好好生活,幫你看著它,你不用太牽掛。』」

黎枝笑意灑在嘴角,眼睛微濕,「盛星,是個很好的男孩兒。他……真的真的很好。」大概是顧慮到宋彥城的感受,黎枝又慌亂道歉,「對不起,我知道你不愛聽,但,但我。」

「噓。」宋彥城打斷,掌心摩了摩她手背,「不用對不起,人都有過去。無論好的壞的,都不必抹殺他們的存在。」

黎枝忍住眼淚,用力點了點頭,「宋彥城,我真的沒有把你當做他。你們除了長得都很好看,別的地方一點兒也不像。」

宋彥城哎的嘆氣,「誇我就誇我,能別買一送一嗎?」

黎枝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一打岔,波動的情緒緩和許多,她問:「你相信我嗎?」

「回答幾個問題。」宋彥城:「每年清明節都會去看他?」

「是。」黎枝默了默,「今年沒去,太忙了。」

「你的微博小號,那些什麼玫瑰、愛心、思念的話,都是寫給他的?」

「不全是。」

「有沒有寫給我的?」

「……」黎枝撓頭,「認識你的時候,我已經很少上小號了。」

宋彥城暗中握拳,心不甘情不願。繼續問:「那你為什麼要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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