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成就

黎枝第二天是被手機簡訊震醒。

天剛蒙蒙亮,六點光景。昨夜太投入,窗帘都沒完全拉上。一層薄紗被風捲動,初夏的早晨仍有一絲涼意。簡訊是姜棋坤發的。

「小黎,清台齋出了新菜式。即將開始路演,不如一起吃個便飯。」

黎枝的瞌睡醒了七分,身上的不適也被淡忘。她自然清楚姜棋坤的本真意圖,仍是想遊說她接下《20歲》這個本子。

腰間一隻手橫打過來,把她撥進懷中。宋彥城閉著眼,蹭了蹭她的頭髮,聲音是啞的,「不睡了?」

黎枝嗯了聲,「回個信息。」

宋彥城睜開眼,聽出了她話里的意興闌珊。掰正她的臉一番細端,「有事?」

黎枝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在他懷裡,靜了靜,如實說:「有兩個劇本找我,一個是姜棋坤老師推薦的,一個是孟總那邊的。」

宋彥城明白過來,「為難了?」

黎枝沒應聲,他當默認。

宋彥城寬解她,沉聲道:「你不用顧忌人情臉面,孟惟悉或是姜棋坤,都用不著。接你喜歡的就好。別弄得還有偶像包袱了。以前就是這麼過的,現在應該更坦蕩才是。」

黎枝聽著他的心跳,食指指腹在鎖骨上畫圈圈。

宋彥城攬著她的肩,修長手指有下沒下地輕敲,「你若不好意思開口,惟悉那邊我來說。」

默了默,黎枝說:「姜棋坤老師對我很好,他約我見面談。可,可我。」

宋彥城明白了黎枝的決定,吻了吻她額頭,「去吧,我陪你。」

晚飯定在六點,宋彥城開車送她去清台齋。雖然這地方遠離市區,客人都是會員制,但為避嫌,宋彥城仍然不下車,「你自己進去,有事打我電話。」

他抱了抱黎枝,「沒事,我不走,就在車裡等。」

黎枝踏進夜色里,好像一股勁兒撐著後背,也沒那麼忐忑與逃避了。

侍者引路,黎枝敲了敲包廂門。姜棋坤親自開的門,笑了笑,「來了啊。」

「姜……」黎枝看清他身後的人時,頓時呆在原地。

傅寶玉一身改良式旗袍裙裝,年逾六十,氣質依舊華貴典雅。她看向黎枝,聲音不疾不徐,「如今請你一趟不容易了。」

黎枝捂嘴,淚水蓄涌眼眶,「師傅。」

傅寶玉在電影學院執教數十載,年輕時是國家特級話劇演員,斬榮無數。見愛徒如此,也不舍再疾言厲色,動容說:「我從南京趕來,一是想看你過得好不好,二是……罷了,先吃飯。」

黎枝收斂情緒,扶她坐下,眼圈仍是紅的。

姜棋坤緩和氣氛,通知侍者可上菜,三菜一湯,清淡雅緻,不擺排場。黎枝給二位長輩盛湯,手腕上的鏈子輕碰碗壁。

傅寶玉說:「伊卓上月來看我,跟我說起你畢業之後就再不聯繫。今兒我想問你一句真話,是不是師傅刻薄你,或是得罪了你。」

黎枝難受得直搖頭,哽咽道:「不是的,師傅。」

傅寶玉慈眉善目,語重心長,「你是個自尊心強的孩子,有勝負心,也有敬畏心,但我很早就教過你,再厲害的加持,也會敗於心態。」

黎枝低著頭,咬住嘴唇不吭聲。

傅寶玉痛心疾首,「就這兩年,你把師傅教你的東西全給忘了。」

黎枝閉上眼,兩行眼淚忍之又忍,愧疚難當,擠出一句,「對不起,是我沒有做出成績,讓您失望了。」

傅寶玉搖搖頭,也是惋惜難當。她扶正黎枝的肩膀,「所以,你為什麼要拒絕姜老師給你的劇本?」

傷口扯開,黎枝只覺一陣絞痛,「那是盛星寫的。」

傅寶玉握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手背,「盛星是我最欣賞的一個學生,你是我最喜愛的徒弟。如果他還在,一定會是行業里,最有潛力的接棒人。」

盛星才華橫溢,可惜隕落太早。傅寶玉眼裡慟色隱隱,對黎枝語重心長,「這是盛星交給我的最後一份『作業』。枝枝,難道你想看它就此埋沒,永遠沉睡在紙頁上嗎?」

黎枝紅著眼睛,「師傅,如果不是我發的那條信息,他根本不會出寢室來找我,就更不會碰上車禍。是我害了他,我過不去這道坎,真的過不去。」

多年暗藏心底的秘密揭開,黎枝只覺痛苦。

傅寶玉亦短暫無言,半晌,才緩緩開口,「那只是意外,錯的是肇事司機,不是你。黎枝,如果今天,盛星還活著,他一定跟我一樣,最想要你來參演。」

黎枝埋下頭,薄瘦的肩膀伴著啜泣微微顫抖。

一旁的姜棋坤給她遞來紙巾,蹲下來,輕聲相勸:「你師傅年齡大了,為了你,從南京親自過來一趟不容易。她是真心為你好,疼你,護你,愛你,並且從未放棄你。」

一小時後,一行三人從包廂出來。黎枝攙著傅寶玉,聽她諄諄教誨,問及生活,事業,最後說道:「你這孩子就是犟,只要你願意,你能少吃多少苦。」

黎枝笑了笑,「我要真來找你走後門兒,就當不了你最喜歡的徒弟了。」

傅寶玉哎呀一聲,指著她對姜棋坤說:「看看,看看這頑皮相。」

姜棋坤笑道:「小黎是個明白孩子,這條道上,總是要自己吃苦才能成長得更快。您老沒看錯人,還是您眼光好。」

傅寶玉笑呵呵的,一掃之前陰霾,始終握著黎枝的手再三確認:「我讓人跟你聯繫,合同按程序來,該有的片酬,待遇,一分也不少。」

黎枝點點頭,「嗯。」

姜棋坤自己開車來的,「小黎回哪兒?送送你。」

黎枝下意識地瞥了眼不遠處,那輛黑色卡宴正往這邊開。車停下,滑下車窗,靜候在兩米遠的地方。距離很近,足夠看清宋彥城的臉。

姜棋坤反應過來,「小黎有人來接了。」

傅寶玉看了一眼,「是嗎?」

黎枝側身擋住他們的視線,風輕雲淡地說:「是一個朋友,順路的。」

就此告別,黎枝上了宋彥城的車。他轉動方向盤,駛上主路後才問:「解決了?」

「你怎麼知道?」

「你會笑了。」路上車少,宋彥城單手控著方向盤,閑聊說:「什麼劇本?」

黎枝臉色一晃平靜,淡聲說:「就一般的題材。」

宋彥城不疑有他,就此揭過話題。回到溫臣公館,黎枝揉了揉發脹的脖頸,「我明早的飛機去青島,有段時間不能回海市。資方排了七個城市路演,最後一站是海市。」

宋彥城平靜,「習慣了。」

黎枝側頭看他,「委屈啦?」

宋彥城勾笑,扯著她的手把人摟進懷裡,在她下巴上舔了舔,「你晚上伺候得好,就不委屈。」

黎枝踹他一腳,「正經點!」

一聽她明天又要走,宋彥城就正經不起來。這一晚沒讓她好過,也豁出去了,把自己當祭品獻給了黎枝。黎枝嚷得最多的就是疼,宋彥城說得最多的就是——忍著。

次日,黎枝差點沒趕上飛機,被毛飛瑜噴得狗血淋頭,「你個死丫頭,要不是我有素質的份上,真問候你祖宗!」

黎枝:「你罵唄,我連我爸媽是誰都不知道,隨便罵。」

毛飛瑜氣得想戳她兩下。有驚無險上飛機後,他說正事,「《20歲》的出品方已經聯繫了我,明天發合同細則。這事兒先壓一壓,別跟楓姐和公司說。當初你的經紀約簽得很敷衍,許多合約闡述不細化。這本子是你自己找的,與公司沒關係。」

黎枝無言。

「當然我也尊重你意見。」毛飛瑜說:「你若不想爭,片酬就和公司三七分,圖個和平清靜。但以後在合同這塊兒,就沒話語權了。」

黎枝點點頭,「嗯,聽你的。」

這就算是統一戰線了,毛飛瑜鬆了氣,搓搓手說:「晚上七點的首映,別說,我也挺期待的。」

黎枝眉間有了自信之色,「能把你美死。」

什麼美不美的,談不上。現實題材的片子也不是選美打光之類的。人人有缺陷,拍得真實,甚至能看清老演員臉上的毛孔和溝紋兒。這是一部悲劇色彩的電影,壓抑、沉悶、共鳴、悲慟。首映結束後,觀影席早已有人泣不成聲。繼而掌聲、鼓勵、喝彩,像一場交織的夢,從熒幕拉進現實。

第一批的觀眾自然以一些著名的業內人士為主,受邀的自媒體也在觀影后紛紛表達觀點,除去對內容的褒獎,還有對演員的評價:

「如果大家買票走進電影院,請一定留意王夢花的扮演者。」

「真的驚喜了! 寶藏演員!個人觀感,這個女配比女主角吸引人。」

「獨自美麗時芷若,別碰瓷:)」

「某些人粉絲有病?好好看個電影都能被你們說碰瓷,誰碰誰還不一定呢。」

因為電影還沒有上映,所以黎枝的微博粉絲增加並不多,但悄然變化的是,倒有許多業內人士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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