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夢醒時見你(4)

溫以寧被這聲「唐太太」逗笑, 很奇異的感覺, 談不上感動,一個很陌生的稱呼。溫以寧手臂上好像過了一層電, 雞皮疙瘩泛了好幾層,最後沒忍住, 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唐其琛無奈道:「怎麼了這是?」

溫以寧實話實說:「就,有點老。」

溫馨的氣氛到這裡正式收尾。唐其琛的嘴角很細微的收了一個弧度,他喜怒很少顯色於臉, 但溫以寧知道,這是不高興了。她摟住他的脖子, 在他唇上輕輕咬了一口,牙齒磕住唇瓣,稍稍往外一扯然後鬆開,故作訝異道:「你的唇好薄啊,咬都咬不腫呢!」

唐其琛眼神晦暗不明,在她腰上掐了一把,低聲說:「別來事兒。」

溫以寧聽懂了, 從他懷裡退出來,一瞬怯了膽, 她摸了摸腦袋, 就跑出去給他切水果了。端了一碟蘋果從廚房出來,就看到唐其琛在餐廳處, 仰頭看著牆上的照片。溫以安的照片。

「吃蘋果。」溫以寧放下果盤, 沒多說。

唐其琛視線從照片上挪回她的臉, 「妹妹很像你。」

溫以寧沒接這茬,把果叉一根一根的擺好。唐其琛從桌邊抽出三根香點燃,插在了香爐里。除了給唐家先祖叩首,唐其琛不太信這些,行了個注目禮便算盡了心意。

他走到溫以寧身邊,兩個人安靜了很久,他才說:「妹妹的事,不用總一個人藏在心裡,想說了,就跟我說。」

溫以寧沒應聲,低著頭,長發擋了大半側顏,挺翹的鼻尖勾出漂亮的臉型,唐其琛把她的頭髮撩到耳後,然後食指微屈,颳了刮她的臉。

溫以寧抬頭沖他笑了一下,狀似輕鬆無礙,隱忍在眼裡一閃而匿。

唐其琛便不再繼續,他說起自己,「我是在香港出生的,那時候家裡的生意還在那邊,我小時候基本就在香港和廣州兩地轉。上小學的時候,才回的上海。」

印象中,這是他第一次說起家事,這些私隱在這種家族裡幾乎是秘而不宣的事情。溫以寧還是上回聽陳颯提起過,隱約知道他南京外公家的情況,唐其琛身家豐厚,亞彙集團也是業內翹楚,這些年他卻甚少見報,連百度百科都沒有,社交媒體上幾乎找不到關於他的任何隱私。可現在,他主動提及,溫以寧是怔然的。

「我爺爺一生信奉的人生準則就是鐵血,他對我要求很嚴,三歲就帶我去馬術,山莊里最小的一匹馬,也有這麼高。」唐其琛比划了一下到腰的位置,接著說:「有一次我從馬背上摔下來,左腿和左手都摔斷了,好了以後,我母親對此頗有微詞,但爺爺還是堅持讓我繼續。我的童年記憶很貧瘠,除了傅西平那一圈兒玩伴,基本不與外人接觸。我小學讀的是國際班,一年級就寄宿,幾乎沒有玩兒的時間。」

溫以寧聽著都覺得壓抑,忍常人所不能忍,風光背後的苦楚和努力常常被看客忽視。

「我爺爺書房裡,至今還擺著小時候揍我的戒條,說是憶苦思甜,長大了也不能忘性。」唐其琛平淡從容的笑了笑,「那真是陰影了,我手板都被他打出過血泡。」

溫以寧忍不住皺眉,「你都這麼出色了,還能打你啊?」

「字兒沒練好,沾了一滴墨在紙上。」唐其琛回憶起來,仍是溫和平靜的,「老爺子常說的一句話,橫折豎彎鉤,就像為人處世,落筆成書,不能反悔,所以每一步都不準出錯。」

溫以寧漸漸懂了,他性格中內斂沉穩的部分,是怎麼沉澱而來了。

「我母親。」唐其琛看了她一眼,短暫的停頓,既是試探,也是徵詢。畢竟景安陽做過的事,擱誰心裡都是過不去的一道坎兒。見溫以寧目光閃爍,但到底還是沉了下去,唐其琛得到默許,才繼續道:「我母親是南京人,家裡最小的女兒。她從北外畢業後就嫁給了我父親,從此之後放棄了工作的機會,操持著這一大家子的瑣碎事。她很辛苦,性格也強硬偏激。以寧,上一次是我大意,讓你和你媽媽平白受了委屈。歉意彌補不了,以後我一定保護好你。」

溫以寧記得,這都是他第三次為這件事自責了。或許當時是有記恨,但時至今日,溫以寧忽然願意往寬闊的方向去化解,身為人母,愛子心切,道義上她理解。但一想到江連雪那日瞬間蒼老的傷心面孔,溫以寧還是無法說服自己。

她用叉子挑著蘋果,一下一下的,心不在焉。

唐其琛的手心覆上她的手背握住,然後順著把那塊蘋果挑起,帶著手一起往他嘴裡送。溫以寧被他這個動作逗笑,神情緩了緩,陰霾悄然退散。唐其琛跟她說這麼多家裡的事,用意她是明白的。唐其琛是想讓她知道,世上的無奈和悲歡都是公平存在的,哪怕是他這樣的家庭,也有不為人知的艱辛。她的家庭所發生的一切不幸,不是個例,更不是低人一等的證明。

他希望她坦然一點,開心一點,至少如今,她不是退無可退。

唐其琛願意做她的後路。

正說著,江連雪散完步回來了。她手裡提著一個很小的塑料袋,雙手環在胸前,背稍稍弓著,看起來沒什麼精神。唐其琛禮貌的叫了聲:「伯母。」

江連雪甚至都沒看他一眼,就匆匆進了卧室,鎖上了門。

溫以寧看到她的背影,皺了皺眉,走過去敲門,「你怎麼啦?跳廣場舞扭到腰了?」

沒迴音。

「你別忍著啊,趁著還早,我送你去醫院看看。」

江連雪暴躁的吼聲隔著門板也冒著火:「別吵我!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溫以寧莫名其妙,「不是,這才幾點?」

「哐!」的一聲巨響,是東西砸在門上的聲音。溫以寧也來了脾氣,「不管就不管!」

母女兩總能來一場突然的爭吵,見怪不怪。

唐其琛攔了溫以寧一把,拍了拍她的肩,「好了好了,不要跟你母親爭。」

溫以寧靜了片刻,也沒放在心裡,畢竟二十多年這麼過下來,習以為常了。半小時後,江連雪又從卧室走出來,容光煥發,笑臉盈盈的哼著曲兒。唐其琛愣了愣,大概也被她變臉比變天還快的狀況震住了。

江連雪擦了口紅,頭髮也是風情萬種的卷波,身材清瘦,穿衣服還是好看的。她拎出一個工具箱,笑著對唐其琛說:「會不會換水龍頭?」

溫以寧看她一眼,「水龍頭壞了?我來吧。」

她剛要起身,被唐其琛搶了先,「給我吧。」

溫以寧樂了,小聲問:「老闆,你分得清扳手和起子嗎?」

唐其琛笑著說,「分不清。」神情分明是輕鬆的。

他邊走邊挽起衣袖,「伯母,哪裡需要換?」

江連雪指了指廚房,「熱水那邊。」

後來溫以寧不放心,還跑過去準備救場。但沒想到的是,唐其琛應對自如,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勻稱,她只見過唐其琛握著金筆簽名時的俊逸姿態,卻不料到,浸潤在柴米油鹽的平凡生活里,也是這麼融合好看。唐其琛換螺絲,擰水管,最後再用密封膠把接頭纏了兩圈。江連雪也是沒想到,擱誰都會認為,這樣的男人是十指不沾陽春水,是活在雲端不品人間煙火氣的。

唐其琛洗完手,手指尖滴著水,「還有什麼需要換的?」

江連雪嘴巴張了張,淡淡道:「沒有了。」

時間已是晚上八點多,她想了想,又換上笑臉,忽然說了一句:「那個,小唐啊,待會兒讓以寧送你去酒店早點休息。明天早上可一定要來家裡吃早飯啊。」

話說得平平無奇,細想一下也合情合理。但唐其琛還是不尷不尬的僵了一下。僵的不是這話逆了他的心思,而是江連雪的態度。他這次過來也算正兒八經的見家長,江連雪的種種表現來看,對他的態度不甚明朗。

唐其琛這麼遊刃有餘的一個人,這一刻心裡也沒了底。

溫以寧在一旁自然是不會發表太多意見,表情平平的,看不出是失望還是樂意。

唐其琛應了江連雪的話,從從容容的站起身,「怪我沒有顧上時間,伯母,那我先走了,您也早點休息。」

江連雪白牙一露,爽快應:「好。」

唐其琛又看了眼溫以寧,「送我么?」

溫以寧點點頭,跟著起身,「走吧。」

拎著行李箱下樓,上了車後,兩人同時笑了起來。

唐其琛還是挺無奈的,「早知道不把行李箱拖上去了。」

溫以寧笑得肩膀直顫,「你當時怎麼想的啊,看到你光顧著高興,我也沒留意。」

「你就笑。」哪有不憋屈的,唐其琛越過中控台,雙手捧住了她的臉,然後狠狠吻了上去。溫以寧化被動為主動,跟他接了一個情意綿長的吻。稍一透氣,又忍不住彎起了嘴角。

唐其琛沉沉喘著呼吸,眼神在暗淡的光線里閃著幽幽冥火,溫以寧被他凝望得低下了頭,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安靜中逐步沸騰。她是緊張了,手指下意識地扯了扯裙擺,輕聲說:「開車吧,住上次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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