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春夢繞胡沙(3)

唐其琛說完, 又將頭枕靠著冰涼的牆, 目光淡而沉,是他一貫的驕矜沉穩。做什麼決定, 決定怎麼做, 從來都是他一個人思考的事情。在他的精力和能力範圍內, 把能做的都做了。至於溫以寧是否給他熱情的回應, 也不是他能左右的。

遺憾已經那麼多了,他也不再年輕。生命沉下去的部分, 讓他活得理智而明白。

醫生又把溫以寧叫去, 是落了病曆本沒拿。等她出來, 唐其琛就站在門口,說:「不早了,回去吧。」

兩人坐一輛車。酒店地址和溫以寧的家很近,但唐其琛還是堅持先把她送回去。上回來,小區附近還在修路,這次已經通暢了。車停在溫以寧家樓下, 唐其琛記性很好,抬眼就看到四樓。

「這個葯你記得擦,最後再噴雲南白藥。」溫以寧下車的時候, 把手裡的袋子遞給他,忍了忍,還是沒忍住, 「如果很疼或者沒消腫, 你可以打我電話, 我再送你去醫院。」

唐其琛坐在車裡,表情是溫和繾綣的,他突然誒了一聲。

溫以寧問:「怎麼了?」

「你是不是不放心我?」他沉沉的聲線往溫以寧臉上燒了一把火。看著她漸生火苗,微微泛紅。然後答案不言而喻。

唐其琛嘴角揚了揚,笑得淡。就聽溫以寧說:「怎麼說,你人也是跟著我過來的。雖然非我主觀意願,但你人已經在這兒了。還有,你的胳膊受傷了,回頭颯姐或者柯禮問我,我說是掰手腕傷的,估計他們也不會信。」

唐其琛眼神挑了挑,想把那點不自在給掩藏掉。

「雖然我不是上班時間,可退一萬步,你也是我老闆。再說句不好聽的,你真要在我這出點什麼事,我也脫不了干係,我挺怕麻煩的。所以你。」溫以寧一鼓作氣說完,找著一個點,就能出口成章,把那份尷尬還給了對方。

她語重心長地看了唐其琛一眼,「所以,你還是好好照顧自己,別不拿身體當回事。」

說完,溫以寧轉身要走,結果和迎面而來的江連雪撞了個正著。剛才話說得有點多,溫以寧還微微懊惱得不償失。她的確不太想被江連雪撞見,尤其她身邊還跟著三大姑七大婆的牌友。

一人眼尖兒,指著她就走近來了,「是寧寧呢。」

江連雪也看清了人,「你怎麼也回來得這麼晚?」她目光落在溫以寧身後的計程車上,從車窗里又瞥見了后座的唐其琛。

唐其琛也沒讓司機開車,隔著距離對江連雪微微頷首。江連雪對他有印象,上次去上海在高鐵站見過。她眼力精,人也精,很快就能把當下一幕對號入座。唐其琛穿得簡單,又是坐著,其實不太能滿足只敬羅裳不敬認的先決條件。但他的容貌氣度是很有辨識度的,像是濃墨重彩勾勒清晰的山水畫,或許看不懂,但你能領會它的高階。江連雪的幾個牌友在這方面也是無師自通,笑眯眯的往裡打量,就差沒問:是男朋友啊?

溫以寧如芒在背,趕緊讓師傅開車。到家之後,江連雪合上門就問:「你在跟你那個男老闆搞對象?」

溫以寧正換鞋,差點沒摔在地上。她扶著凳角,擰過頭提高音量:「你胡說什麼呢。」

「你這麼緊張幹什麼?」江連雪滿不在乎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嘍。」

溫以寧唇線緊抿,梗著一口氣把另只鞋換掉。

「你老闆那公司什麼規模,出行都不配車?你糊弄我呢,他就是跟著你過來的。」江連雪是明白人,兩句話就把溫以寧堵的無話可說。

「還有上次在高鐵站接我,那可是工作日,大老闆能不忙嗎,還有閑心來接我這個陌生人?他又不傻。」江連雪分析得頭頭是道,早把細枝末節對號入座了。

溫以寧眉間陰雨,挺不耐煩的撇下她,「你就胡說八道。」頓了頓,她壓下怒火,「你查我公司。」

江連雪冷笑又笑,「我女兒上班的地方,我了解一下不行啊。你過分緊張了啊,怎麼,猜中了?」

溫以寧懶搭理。

那就是十有八九了。江連雪翹著腿往沙發上一坐,順手抄起煙盒抖了一支出來。打火機咔噠點燃,最外層的光圈映出了她眼角那顆淡淡的美人痣。

吸了兩口,江連雪眯縫雙眼,「年齡不算小,他結婚了沒有?」

溫以寧停下手中動作,真挺無語的。

「你這麼看我幹什麼,我就給你提個醒。別和有家室的人不清不楚。他要是沒成家,你就當我放屁。你要給人當小三,回頭我給你轉發幾個朋友圈的視頻,看看那些三是怎麼被原配扒光了按在地上打的。」

溫以寧背過身,評價兩個字:「神經。」

江連雪彈彈煙灰,語氣總算心平氣和下來,說:「你也該找找男人了,找個好的也行,玩在一起,你開心就好。太長遠的事情你也別考慮太多。那沒意義。」

溫以寧打斷她粗糙的歪理:「你到底想說什麼。」

「上床讓他戴套,別意外懷孕。」

溫以寧原本還一肚子的鬱火,現在全給這句話弄沒了,她哭笑不得,「您能不能說點兒好的,要真是我男朋友,好歹我也是你親生的,就不能給點祝福?」

「那有個屁用。大著肚子你就去手術台上哭吧。」

江連雪話糙理不糙,仔細掂量一下是這麼個道理。她本就是市井底層的大多數,一輩子過了一半,紅塵滾了又滾,美人雖遲暮,但吃過的苦,見過的人,濃縮成世間百態,男人和女人,就算攜手成婚,還不一定能好合百年呢。她就是戳戳溫以寧熱了的心腸,女生懂得保護自己,比男人天花亂墜的口頭承諾都實在。

溫以寧也不是為了幾句過分點的話就翻臉的人,她當然明白江連雪的用心。母女倆人之間靜了靜,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最後她說:「我沒和他在一起。」

江連雪低頭玩手機棋牌,恰逢對家胡了把大的,氣得她大聲罵娘。

溫以寧皺皺眉,又搖搖頭,笑得很無奈,「我明天就走了啊,你自己當心點兒,少打點牌。」

江連雪含糊地嗯了聲,「那什麼,你再給我轉一千塊錢。」

溫以寧真服了,「你白天不是還贏了嗎?」

「這不是晚上輸完了嘛。」江連雪抬起頭,嘿嘿笑,「快點兒啊,我等著充幣呢。」

從這個角度看,江連雪的腮骨薄薄一條線下來,連著下巴小巧一塊。溫以寧轉完賬,還想著,這次回來她是不是瘦了一點。

回程的票是下午兩點。溫以寧中午的時候給唐其琛發了條微信,問他是不是也回上海。還是那個意思,人都跟著來了,也沒藏著掩著就是為她而來的,人家都明明白白的表示清楚了,再在這些小事上裝聾作啞當空氣,也實在沒必要。

唐其琛很快回了消息:「一起。」

緊接著又是一條:「你打車過酒店停一下,一起。」

反覆強調的兩個一起上下左右的排著,溫以寧就覺得有點喜感。她嘴角淡淡勾著,面色也是從容溫和的。回來時沒拎行李,江連雪也沒有一般父母的愛子之心,她從不張羅那些特產,生怕女兒在外吃不飽。她在麻將桌上晝伏夜出,絕大多數時候,連溫以寧是幾點的火車票都不知道。

溫以寧輕車簡行而來,兩手空空而回。

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無論來去,她都不是孤家寡人了。

溫以寧沒直接從家門口打車,反正離酒店近,她走到那兒才給唐其琛發微信,說自己到了,然後就在大廳等著。這個酒店標價還是挺高,所以散客的入住不算火爆,更多的是企業政府的協議入住地。溫以寧正對著旋轉門,看到兩輛黑色的奧迪A6緩緩停於門口,好幾分鐘了也沒離開。

唐其琛沒多久就下來了,電梯劃開,他一個人。溫以寧剛要起身,就看到那兩輛奧迪車裡也下來了人,三位穿著制服樣式的長袖襯衫,胸口處都別著一枚黨徽。他們走到唐其琛面前,伸手相握,「唐總您好,我是市委秘書辦的鐘橫。」

唐其琛與之握手,簡短有力,「鍾秘。」

「李書記也是上午十點才知道您過來H市了,他還在參加九縣三區的扶貧工作會議,走不開身,所以委派我過來。」這位政府官員的氣質很正派,但與唐其琛說話時,語氣還是放低的。

唐其琛說:「這次過來是私事,不便打擾你們。」

「唐總客氣。中午陪您吃個飯,您要用車的話,可以隨時告訴我。」

「不必了,我今天就要趕回上海。」唐其琛側頭,「以寧,兩點的票是嗎?」

溫以寧點點頭,然後走到他身後站著。

唐其琛拍了拍鍾秘書的肩,「代我向李書記問好,有機會再聚。」

兩人順著姿勢,就往前面走,後頭的人很自覺的沒有跟上去。溫以寧立在原地,看唐其琛和那位秘書相談甚歡,偶爾低語,偶爾展眉,多數時候是對方說,唐其琛聆聽。最後,鍾秘一臉感激地握了握他的手,看起來心情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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