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進門起, 唐其琛的表情就很淡。
他看了迎晨很久,瘦了,精氣神也萎了。
忍過心裡那陣恍然,他移開眼, 說:
「我也想不來的。」
迎晨連著熬了兩天,神色疲倦, 眼皮下有微青, 頭髮兩縷垂在側臉,顯得臉更小。
唐其琛:「這裡我不能待太久, 是你家裡費了不少關係才進來。時間不多,所以是我過來,你現在, 把事情始末都說一遍。包括你接觸過的人,他們跟你說過的話, 給過你的東西。」
迎晨目光遲疑了下,下意識地往門口瞥。
「他還好。」唐其琛看穿了她所想,輕聲道:「也就吊著一口氣了。」
迎晨的頭,徹徹底底地垂了下去。
兩人之間的開場白不長, 很快步入正題。迎晨長話短說,思路清晰。唐其琛仔細聽,偶爾蹙眉, 一閃即逝。兩人之間的默契,似乎從沒消退過。
說到後面,迎晨情緒微有波動。她突然雙手掩面, 再挪開時,紅著眼睛,問:
「老闆,我是不是做錯了?」
唐其琛反問:「你後悔了嗎?」
迎晨又陷入糾結里,她坦然:「我不知道。但讓我什麼都不做,我也辦不到。」
唐其琛憫默片刻,道:「迎晨,你比我勇敢。」
生意場上的事,他怎會看不明白,唐其琛是個聰明人,知道明哲保身,懂得視而不見,能維持片葉不沾身,就是他做人的底線。至於別的,是黑是白,冷眼看之,由著去吧。
他走之前,幫迎晨爭取到了最公正的處理結果,便是功成身退。
他以為,就此別過,就再無相聚的機會。
但沒想到,一個電話,就能讓他放下所有,從應酬宴會上抽身而退,連行李都來不及收拾,讓秘書定了最早最快去杏城的航班。
也罷。
唐其琛笑了一下,「如果非要以這種方式才能再相聚,迎晨,我寧願一輩子不見你。」
迎晨連日來的逞強,就這麼分崩瓦解,化成了眼淚。
「行了,沒什麼好哭的。」唐其琛雙手克制,不去幫她擦淚水。「不就是收拾爛攤子么,你剛工作那會,我收拾得也不少。有經驗,別擔心。」
他故作輕鬆這麼說,迎晨噗嗤笑出了聲。
門外,有人敲門,三聲短促,這是示意。
唐其琛:「我得走了。」說罷,他站起身。
「老闆,」迎晨忽然把人叫住:「你幫我看著點他。」
唐其琛駐足,微微側身。
「他脾氣不好,急性子,我當初瞞著他,就是怕他衝動。」迎晨至今說起,仍無半分後悔。
安靜數秒。
迎晨放輕聲音,問:「他升職了嗎?」
唐其琛的手握在門把上,莫名地顫抖。然後答:「嗯。」
他沒有轉身,但能想像身後的女人是什麼表情。
一定是在笑的。
———
唐其琛出來後,一直守在大門口馬路牙子的厲坤,逮著人就問:「她還好嗎?有地方休息嗎?裡邊的人沒為難她吧?」
唐其琛被這倆人吵得腦仁疼,拉開副駕坐上去後,掐著眉心說:「你倆串通好吧,都問我同樣的問題。」
厲坤默了默,「她問我了?」
「問了,我說你也就差一口氣了。」
「……」
唐其琛側過臉,對他笑道:「給她吊著點精神。」
厲坤心焦地抖出根煙,打火機打了兩下才把煙給點著。他抽得凶,戒掉的癮這兩天全補回來了。
唐其琛後腦勺枕著椅墊,負手環胸,合眼閉目。稍作調整,他理清思路,擰頭道:
「行動吧。」
正好最後一口煙抽完。厲坤碾熄煙蒂,二話不說繫上安全帶,轉動車鑰匙。
唐其琛玩味:「不怕我把你給出賣了?」
「你不會。」厲坤目不斜視,一把打死方向盤,將車調頭。
「為什麼我不會?」
「看在迎晨的面子,你也不會算計我的。」
唐其琛被噎了個正著,得了,論戳心窩子,兩人不相上下。
要保迎晨安然,最重要的是那些證據的推翻。
當初是張有德曝出的受賄口供,唐其琛已經聯絡好他哥哥。在崔靜淑的安排下,得以見面勸服。
當然,期間也出現了波折。
張有德的哥哥叫張有能,樸素,老實,一分力掙一分錢。得知弟弟做了這種事,不用旁人勸說,他自個兒已經受不了,覺得極其丟臉了。
張有德被兄長罵得抬不起頭,但還是咬牙硬撐:「你甭管!」
「我不管你,誰還會管你啊!」其兄掄起拳頭,越過桌面要揍他,「你個小畜生,丟咱家的面!老子回去給爸媽上個墳,都要被人戳脊梁骨!你掙錢不能昧良心,你在吃人血饅頭!小畜生!」
張有德橫回去,「反正這事兒橫豎都是我出去擔責,至少,至少。」
話到一半,他突然止聲。
隨同來的,是迎義邦的親信,一位成熟穩重的軍官。
他直接問:「有人威脅你?」
張有德別過頭,犟氣:「沒有。」
「我打死你個小畜生!」他哥也是個暴脾氣,痛心疾首道:「你幹嘛要去害人家閨女?啊?誰威脅你,我找人告他去!」
「哥!」張有德臉脹通紅:「我已經成這樣了,要是家裡人再出事,我救都救不了!」
迎義邦的親信向前一步,直視他,「你被威脅了,是許偉城。」
「他說,如果我不指認,回頭那之前分紅的錢,就不給我了,還要上門找我哥麻煩。」張有德無可奈何,「除了答應,我還能怎麼辦?」
男人冷言提醒:「你怕他,就不怕別人?」
張有德莫名抬頭。
「你忌憚許偉城的身份,那有沒有想過,你誣陷的這個人,是什麼背景?」
張有德懵懂:「她,她不就是一企業小領導么?」
「小領導?」男人猛地提聲,氣勢十足:「你知道她父親是誰嗎?也不出去打聽打聽!」
聽完後半句的答案,張有德徹底懵了,他呼吸短促,崩潰道:「我,我出不去了,我哪還出的去啊。」
他像個精神錯亂的瘋子,眼神迷茫空洞。
男人隔著鐵窗,伸手揪過他的衣領,見機行事道:「不是沒有這個機會。」
張有德茫然望著,聽他說完了後面的話。
———
同時,富啟大廈。
黑色奧迪駛入地下停車場,突然一個急剎,后座正在喝水的許偉城被嗆得直咳嗽。
「怎麼開車的?」
「對不起,許董,才看清地上有碎玻璃。」
「你新來的吧?李主任怎麼不派你師傅來?」
「您這出行計畫是臨時取消的,我師傅的車被派去送王總了。」
許偉城臉色難看,有氣沒地發。「行了行了,好好開。」
上個月,好不容易談成一筆五千萬的銀行貸款,本來約好今天過去簽合同,他人都到了機場,結果投行方一個電話打來,說,事情出了變動,資方老總不同意,延後再議。
許偉城被半道打發了回來,心情極其鬱悶。
再轉個彎,司機又是一腳剎車。
「會不會開車啊你!」許偉城脾氣上頭。
「不,不是,許董,公司的專用車位被人佔了。」司機說。
還真是,停著一輛黑色吉普,駕駛座還坐著人,似乎是在聽歌。
「師傅,麻煩挪個位置,這是公司的。」司機快步下車。
許偉城覺得這車似乎很眼熟,但一時也想不起來。
司機已經走到吉普車旁邊,他剛準備叩車窗,車門卻突然被打開。駕駛座上的人猛地彈出,扣住司機的肩膀,往後一擰。
「啊啊啊!」司機痛苦尖叫。
下一秒,人已經被塞進了吉普車裡,「砰!」的一聲,車門緊閉。
這套動作,凌厲爽勁,用時不過十秒。
那邊,奧迪車裡的許偉城迅速下車,驚慌地要跑。
厲坤把順手從司機兜里摸出的手機,直接拋給隱藏在牆後的唐其琛,「拿著。」然後面色陰冷地朝許偉城走去。
「你,你是誰,你想幹嘛?別,別亂來啊。」許偉城尚能裝得鎮定,小步子往後退。
「我,我報警了啊。」說罷,他掏出手機。
厲坤伸手一撂,直接把電話給丟到了地上。
許偉城拔腿就跑。
厲坤長腿闊步,伸手拎住他的後衣領,往後狠狠一拖。
許偉城踉蹌倒地,背部直接砸在地上,疼得他嗷嗷叫。「你們這在犯法!」
厲坤一聽,火氣噌的一下三丈:「你他媽還跟我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