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點半的時候, 張有德把他們送去酒店。走前,那個二十歲的帥小伙望著迎晨左右為難,跟也不是,走也不是。
張有德討好地問迎晨:「您要不喜歡這一卦的, 我再讓人換一個來。」
迎晨晃了晃手機,客氣笑道:「張總, 我剛跟我男朋友打電話呢。」
「哦哦, 那就太不好意思了。」張有德拍著自己的臉,笑起來眼紋很深, 「失敬,失敬。」
聽到倆人對話的同事,面面相覷, 小聲議論。
「晨姐和唐總在一塊了?」
「沒聽說啊,什麼時候的事?」
「可能不是唐總吧。」
「哎呀, 那也太可惜了。」
奔波了一天,到了酒店,迎晨洗完澡沾床就睡。第二天的鬧鐘是六點,因為從縣城去金礦還得走一個半小時的山路, 迎晨特地換了輕便的運動鞋。
她把昨天換下來的大衣擱去衣櫃,呢子布料細膩柔軟,迎晨的手一頓, 也不知怎的,手伸向大衣的口袋,把昨天迎璟給她的那枚平安福給拿出來, 塞進了身上的衣兜里。
張有德豪氣熱情,大早就安排了中巴車等在酒店門口。車子駛出縣道,走盤山路,顛簸磕碰很遭罪。
張有德嗓門兒亮,聊個天也跟放機關槍似的,說:「迎總,一般女的跑這種路都得暈車,我看你還好嘛。」
迎晨笑笑:「習慣了,早兩年經常出差,礦資源都在山裡,比這陡的我都走過。」
張有德豎起拇指,誇張道:「豪傑,豪傑啊!」
迎晨:「這裡地勢偏僻,居民收入不高吧?我注意了一下,連兩層樓的樓房都很少。」
「嗨!」張有德見怪不怪:「這還算好的,以前金礦沒做起來的時候,蓋的全是土磚房和茅草廁所。」
迎晨問:「你們下井的礦工,都是當地人啊?」
張有德:「那可不,搶著干呢。」
「工資高嗎?」
「高啊。」說起這個張有德就倍兒驕傲,「一般的開採工七十一天,去鑽礦的九十塊。」
鑽礦是往地里深處走,先用炸藥炸松礦石,再由工人去採礦,作業環境不好,小浮石跟下雨一樣,砸得安全帽砰砰響。
說白了,都是拿命做賭注的事兒。
迎晨隨口說了句:「只要安全工作做到位,至少能避免大事故發生。」
張有德嘿嘿兩聲,沒應。
路上,迎晨又問了一些關於礦井的情況,張有德有問必答,說得很讓人放心。
進入嵩五縣地界,天氣陰沉就開始飄雨。
「老天爺真操蛋,連下了一周雨,還沒停半天又開始下起來了。」張有德低聲罵道。
到達目的地,礦山裡有幾個人陪同接待,私礦老闆都有個特質:浮誇,精明。從面相和穿著上就能看出個一二。
一陣寒暄。
迎晨他們穿著雨衣,戴上安全帽,在張有德的陪同下,準備下礦井實地考察。
等候的間隙,迎晨注意到不遠處的一個小男孩兒,六七歲的模樣,臉蛋皮膚特別黑。沒記錯的話,他從迎晨下車,就一直待在附近。
小男孩兒眼巴巴地望著迎晨,黑眼睛亮澄,腳上髒兮兮的鞋踩在水窪里,舉著把破舊的大雨傘。
迎晨樂得對他招招手,「過來。」
對方聽話。
工程師姜海一看,「喲,跑步速度好快啊。」
十秒不到,小男孩踩著滿地兒的水花,跑近了。
迎晨從包里拿出一包奶糖,她每次出差都會隨身帶一包,也算養成了習慣。
「給,拿著。」
小男孩兒拿過糖,眼睛溜溜轉。
迎晨笑了,伏腰在他頭上揉了揉,「趕緊回去,這裡是上班的地方,很危險的。」
小男孩兒似懂非懂,突然咧開嘴,對迎晨笑了。
「呀!牙真白!」迎晨推推小男孩兒,「走吧。」
討到糖的孩子,連背影都是歡快跳躍的。
這時,下礦井的吊籠準備好了,迎晨一行人秩序井然地坐上去,加上張有德這邊的人,一共兩個吊籠,一顛一搖地徐徐下井。
籠身完全進入井道的最後一眼,迎晨看到了對面山坡上,方才的那個小男孩兒捏著糖,站在雨中望著他們。
進入井洞,光線越來越暗。
迎晨問張有德:「你們這,孩子都能進來啊?」
張有德愣了一下,隨即哈哈笑道:「不會的,我們這兒特別注重安全工作,那瓜娃子可能是自己翻牆進來的。」
迎晨將信將疑。
隨著下井深度增加,安全帽上的探明冷光燈也自動打開了。
張有德豪邁介紹:「我們這裡的原料質量非常高,大量供貨,你們要多少都有。」
這些情況在前期調研中就已經清楚,迎晨不作評價。
井下共分五層,前三層都有礦工在幹活。見著有外人來,這裡頭老的少的,都停下鏟子鋤頭,淳樸友好地對他們笑。
迎晨擰眉,和一起的公司工程師姜海默契對視一眼。姜海隨即問張有德:「張總,他們都不用戴口罩的么?這裡頭的揚塵是很大的啊。」
張有德支支吾吾地敷衍:「戴的戴的,工頭領了就來發。欸!你們看看這礦,成色好吧?」
迎晨一行人沿著礦道,慢慢走,認真看,姜海時不時地在本子上記下要點。
趁著他和張有德在談話,迎晨一個人往前邊去,左邊是原料堆,右邊是半開採的洞井,她走近了,從岩石層的縫隙里往下頭瞧。
這一瞧,迎晨背脊上的冷汗唰的一下就冒出來了。
縫隙之間,隱約可見的是——炸藥。
炸礦石用的炸藥。
絕不能違規擺在礦底的炸藥。
迎晨心裡湧出一種莫名的涼意,從腳底心直連天靈蓋。
張有德和姜海的聲音都聽得模糊不清。
幾秒鎮定,迎晨轉過身,快步走到張有德跟前質問:「下面為什麼會有炸藥?」
張有德頓時懵了,沒想到迎晨會看到。
見他不吭聲,迎晨憤怒得壓低聲音:「你們不要命了嗎?」
一旁的姜海:「啊?炸藥是不能存貯在井底的啊!」
與此同時,井洞里的照明燈忽地一滅。
半秒,又忽地亮起。
不安的恐懼支配,場面沉默寂靜。
那亮起的燈,倏地,又滅了。
這一次黑暗的時間比方才長。
五秒。
十秒。
半分鐘。
燈亮了。
張有德鬆了肩膀,不當回事地嘿嘿笑,指著礦壁上的燈說:「經常這樣,別緊張,別緊張。」
迎晨心細如髮,半晌沒動沒說話。
漸漸的,就連姜海也察覺出了不對勁。他眼裡的驚恐藏不住,瞪大眼睛望著迎晨。
迎晨臉色頓時慘白,聲音止不住地顫抖:「電線短路。」
他們聞到了線路燒焦的味道。
「嘶——」
一聲詭異。
「砰——」
他們右前方的燈,悶響,滅了。
迎晨往後退兩步,腦子混沌。
張有德眼睛也眯成了縫,似是在思考。
迎晨忽然大聲:「通知井下工人,上井,快!」
這一喊,把所有人都喊懵了。
張有德反應過來,嘴皮微顫:「小點聲音,要上你們上去就是了。」
他手下也開始勸,很小聲:「張總,那些工人。」
「混球!」張有德狠厲低訓:「多大點事,大驚小怪,不就壞了一盞燈嗎。工人當然得幹活了,一天十公斤金子,你來承擔損失啊?!」
迎晨向前,一把逮住張有德的衣領,像頭憤怒的獅子,「你們違規存貯炸藥,沒聞到這裡一股電線燒焦的味道嗎?出了事你能負責嗎!」
張有德哪被女人這樣唬過,吼回去:「關你屁事啊!」
迎晨這邊的同事衝過來幫忙,擋在迎晨面前。
張有德手指著:「幹什麼,想動手是不是!別亂來啊!」
迎晨不敢耽誤,對同事們說:「別管了,先上井。」
逼仄的空間里,焦味兒越發清晰明顯。
姜海怕迎晨走不動,拽住她的手,「別慌,不會有萬一的,咱們走快點。」
話還沒落上句號,礦井底板突然猛烈搖動,同時,耳邊震碎——
「轟!轟!轟!」
一股兇悍的力量吞噬貫穿了整條礦道。
迎晨被震得瞬間倒地,耳邊嗡聲響,尖銳、疼痛、難以呼吸。
當這一波扛過去後,她意識到——
電纜短路引起明火,點燃了下頭違規駐存的炸藥。
礦洞爆炸了。
第一次爆炸,威力不及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