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等著我

周六, 厲坤醒了個大早。

和迎晨約好的時間是九點半。

洗漱完後換衣服,昨晚發了瘋一樣精挑細選的那一套工工整整地掛在衣櫃里。

厲坤伸手去拿,但伸到一半又停住。

一夜睡眠後,理智重新上綱上線。

這一步踏出去意味著什麼, 他不是不知道。

迎晨從杭州回來,心意那麼明顯, 她明亮熾熱的個性, 和十八歲那年一模一樣。

人人都說,不要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

但偏偏就, 人最容易在那個地方繼續摔下去。

厲坤以為自己能過去這道坎,但一見到她,好的壞的, 笑的哭的,壓抑已久的心思便忍不住地往外泄。

他在迎晨身上走過腎, 也走過心。

太難忘了。

厲坤思緒沉下去,重重呼了一口氣。

擱在桌山的手機響,提示有新簡訊,一看, 是迎晨發來的。

[我準點在小區大門口等你。]

隔著屏幕,也能感受到她害怕他失約的小心翼翼。

剛才那些心理陳設,瞬間被收拾打壓。

厲坤斂了心神, 回:[好。]

返回簡訊箱列表,才發現還有一條未讀信息。

是李歆苑:

[表哥,我媽讓我提醒一下你, 周五別忘來家裡,她和你一起去看大舅哦。]

這事厲坤記得,之前就和厲敏雲說好,周五一起去療養院看父親。

說起厲明遠,也配得上戎馬一生這個標籤,堅毅,剛正,情與理,愛與誠,劃得分分明明。厲坤身上最精髓的那部分品質性格,幾乎都是承襲父親。

厲明遠沒出事時,職位鋒利顯赫,與妻子的感情極好,真正的鐵漢柔情。而自從厲坤母親過世,鐵漢就再也鐵不起來了。

阿爾茨海默病這幾年左右他的身體和神經。哪怕厲坤站在跟前,厲明遠也識不出這是他兒子。

李歆苑的簡訊又來:

[對啦表哥,下次喊鄒婷姐一塊來家裡吃飯呀。]

厲坤看了一眼,把這條給刪除,沒再回覆。

他把手機擱回床上,雙手搭在兩腰側,看了又看掛在衣櫃里的那套衣服。幾秒之後,厲坤把衣架撥到最裡邊,放棄掉。

他穿上部隊常服,松翠綠的短袖襯衫和同色系長褲,肩膀上兩道徽章把人襯得精神爽朗。厲坤對著鏡子照了照,就這樣出門吧。

剛收拾好,電話又響,厲坤邊走邊接:「嗯?」

孟澤:「你在哪?」

厲坤:「今天別找我,沒空。」

孟澤急性子,直接打斷:

「迎晨那邊兒出事了。」

———

軍區醫院,六樓手術室亂成一鍋,心血管科室的專家教授緊急會診。

迎義章心梗入院,陣仗動靜,驚擾了平靜的大院。

孟澤在電話里把情況大致講了一遍:「我正在去醫院的路上,還有十幾分鐘。你在家還是在隊里?要不要我來接?」

方才的一剎衝動冷卻後,厲坤恢複理智,說:「我不去了。」

孟澤:「恩怨是恩怨,一碼歸一碼,就沖老頭子曾經提攜你的情分,你也該去看看。」

厲坤暫未吭聲。

孟澤:「行了,大老爺們的,我也不磨嘰,去不去隨你。」

厲坤開口:「哪個醫院?我去。」

天氣預報說沿海海瑞颱風過境,杏城受影響,雖還在三伏天末尾,但彷彿一夜入了秋。

手術室外人頭泱泱,個個軍裝筆挺,孟千帆正向專家仔細詢問,身後兩名警衛員站姿如松。好一會兒,孟千帆和專家握手表示感謝,然後低聲對警衛員說:「你們去外面候著。」

腳步並靠,昂首正聲:「是!」

等人走,孟千帆才走到崔靜淑面前,說:「老迎這心梗來得太快,但好在及時送了過來,我剛問了教授,命是保住了,但手術還在進行。」

聽到人平安,崔靜淑長鬆一口氣,拍著胸口,「那就好,那就好,謝謝你了孟政委。」

她又抬眼看向陪候的所有人,「謝謝你們了。」

「嫂子您客氣了。」

「瞧您說的哪裡話,應該的。」

「首長沒事就好。」

寒暄推辭,情義倒真。

孟千帆奇怪:「老迎這兩年身體一直硬朗,怎麼突然就?」

崔靜淑神色為難,敷衍而過:「可能是天氣變化太快,受了風著了寒。」

孟千帆:「哦,也是,畢竟底子不比年輕時了。對了,迎晨和迎璟呢?」

「迎璟正從學校趕回來。」崔靜淑含糊帶過:「小晨被醫生叫去了吧。」

而走廊盡頭的轉角,迎晨背靠牆壁,神情疲倦。

剛才孟千帆的話她都聽到了,父親命保住了,保住了。

她喉頭微滾,垂眸看著自己的鞋尖,鞋底用力磨地面。剛被孟千帆叫出來的兩名警衛守在門口,看著她目光探究。

迎晨沖他們勉強笑了笑,然後轉身離開。

住院部外面的小花園,打點得清清爽爽,花枝樹木品種琳琅。

迎晨今天穿了件漂亮的小洋裝,裙子有點短,光腿露在風裡,她卻感覺不到冷。

「小晨兒!」孟澤的聲音。

不遠處,他那輛冰藍色超跑正在倒車入庫。

孟澤下車小跑過來:「迎叔怎麼樣了?人脫離危險了嗎?醫生怎麼說?」

迎晨嗯了聲,「還在手術室,但是沒有生命危險了。」

孟澤鬆氣,「沒事就好。哎?這是怎麼回事啊?」

迎晨低著頭,精神不好。

孟澤心眼清透,打量了她一番,忽問:「跟你爸吵架了?」

迎晨瓮聲瓮氣,「嗯。」

孟澤哎地一嘆:「大禮拜的,吵什麼吵啊?你昨晚回大院了?我就在家待著呢,沒見著你的車啊。」

迎晨說:「我今天趕早回去的。」

孟澤問:「大清早的趕回去吵架?怎麼吵起來的?」

迎晨別過頭,一副你別問了的態度。

孟澤和她自小一塊長大,彼此家庭知根知底。迎晨和迎義章的父女關係一直算不得太親密。除了崔靜淑這層緣由,還有七年前的那檔事。

迎義章能走到今天這個位置,靠著俠義情懷是不可能的,他行事老道果決,必要時能夠避重就輕,不顧情面。

迎晨那時年紀小,記恨著,怪罪著,偏執著。

總認為,是迎義章推波助瀾,導致了她和厲坤那麼難看地分了手。

早上她高興地梳洗打扮,後來接到家裡的電話,讓她回去吃個早餐。迎晨公寓離大院十五分鐘的車程,她一看時間還早,加之心情不錯,便答應了。

平心而論,崔靜淑的手藝確實不錯。

軟糯的白米粥原汁原味,饅頭也是她自個兒揉面發酵親自蒸的。迎晨難得的,捧場吃了兩個。

崔靜淑見著她的態度,心裡其實很歡喜,甚至眼神暗示了幾次,要對桌的迎義章別再提事情。

但迎義章權衡再三,還是直接問出口。

「周六要出門?」

迎晨吹涼米粥,悅色滿臉:「是啊。」

「和徐西貝那孩子?」

「不是。」

沉默片刻。

迎義章放下筷子,「你從杭州回來,見過老朋友了嗎?」

迎晨抬起頭,父女倆對視數秒。

她平聲:「爸爸,您有話直說。」

「你和厲坤走得很近,前幾天的晚上,他很晚才從你公寓下來。」

迎義章指的,是迎晨車被追尾,額頭受傷的那次。她打了厲坤的電話,厲坤來幫忙,忙到很晚才回家。

迎晨臉色當即冷下去,「您查我?」

迎義章皺了眉頭,「是交警局的徐副局例行檢查時,看到了你的出事記錄,出於關心告訴我而已。」

迎晨呵了一聲。

迎義章被她這冷嗖嗖的態度弄的也不高興,直接道:「你和厲坤之前的處理過於草率,很多問題沒有平和解決。現在你回來了,是不是還有那個意思?

「如果有,爸爸不反對,但你們一定要處理好遺留問題,厲坤算是我提攜成長起來的,我對他再了解不過。他性子烈,愛憎分明,逼急了,就是典型的不撞南牆不回頭。」

迎義章蓋棺定論:「爸爸怕你吃虧。」

迎晨火氣蹭的一下上來,雙手按緊桌面,「我在他身上吃的那些虧,不就是拜你們所賜嗎?」

「他媽媽那時候生病了,病了兩年,你一直都是知道的,為什麼那兩年不去主動關心,偏偏,偏偏知道她等來了腎源,就開始各種熱情了!」

「我還當了真,以為你真的出於好心,把進度、情況、我所知道的一切信息,都告訴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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