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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偵訊室內再次接受偵訊的增村榮治從草薙口中得知新倉招供後,垂下肩膀,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是嗎?既然他自己坦白了,那就沒辦法了,我相信那個人最痛苦。」

「那個人?」草薙覺得這種說法很奇怪,所以忍不住追問。

「我和這個姓新倉的人沒見過面,也是第一次聽到他的名字。」

草薙和在一旁負責紀錄的內海熏互看了一眼之後,再度看向增村。

「這是怎麼回事?願聞其詳。」

增村低吟了一聲,「要從哪裡說起呢?」

「那就從本橋優奈事件——二十三年前的事開始說吧。」

「不,」沒想到增村偏著頭說,「如果不從更早之前開始說,你們可能無法了解。」

「那就從更早開始說。」

「但說來話長,故事真的很長。」

「沒問題,」草薙輕輕張開雙手,「請說吧。」

增村坐直了身體,似乎在鼓勵自己,輕咳了一下後娓娓道來。

那真的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增村因為傷害致死遭到逮捕時,最先想到的是這樣會毀了由美子的將來。

增村發自內心疼愛比他小九歲的同母異父妹妹由美子,正因為不希望她像自己一樣吃苦,所以才拚命工作,寄錢給她。在母親突然去世後,不顧學費昂貴,仍然讓她轉去有宿舍的女子學校讀書,照顧她的生活。

他很希望由美子去讀大學,因為由美子的功課很好,但她說不能繼續靠哥哥,在畢業之後,就進入一家汽車廠工作。她在千葉的工廠上班,住進了單身宿舍。

增村覺得自己終於可以不必像以前這麼辛苦,搬去公寓後,就引發了那起事件。

由美子去看守所看他時,他對由美子說,以後不必來看他。

「我們斷絕兄妹關係,幸好我們姓氏不同,即使有人調查妳的戶籍,也查不到我們之間的關係。」

由美子哭著對他說,她做不到。

她以證人身分在法庭上真切地訴說哥哥多麼照顧她,哥哥是多麼懂得關心別人。增村聽了之後,忍不住淚流滿面。

在他服刑期間,由美子經常寫信給他。這些信帶給他很大的鼓勵,但他也同時感到擔心。因為他很怕自己的存在會對她的人生造成影響。

在他服刑期滿前不久,由美子在信中告訴他,自己交了男朋友。對方是和她同公司的人,而且是菁英,又是子公司董事長的兒子,目前和由美子在同一個職場工作、進修。

增村立刻寫了回信,叮嚀她絕對不能告訴男友有一個有前科的哥哥,叫她以後不要再寫信,自己也不會再和她聯絡。

但由美子回信給他,希望他出獄後一定要聯絡她。

增村終於出獄了。他猶豫了很久,還是打電話給由美子,好久沒有聽到妹妹的聲音,妹妹在電話中的聲音聽起來很有活力,但說著說著,兄妹兩人都忍不住哭了。

由美子說想要見他,增村內心湧現一股暖流,最後無法拒絕她的要求,兩人相約見面。

幾天之後,當他前往約定的地點,發現由美子已經成為一個成熟的女人。雖然有很多話想說,卻什麼都說不出來,看著亭亭玉立的妹妹,就感到心滿意足了。

「我想讓你見一個人。」由美子說。

不一會兒,一個男人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彬彬有禮,看起來很坦承。

他是由美子的男朋友——本橋誠二。

增村很驚訝,他一直以為由美子向男友隱瞞了他的存在。

「因為我覺得他一定能夠諒解,所以就告訴了他。」由美子說完,看著本橋。

聊天之後得知,本橋父親的公司位在足立區,本橋當時二十八歲,幾年之後將回父親的公司工作。

本橋鞠躬對增村說,希望他同意他們結婚。增村不知所措,因為他完全沒想到,對方竟然會尊重自己的意見。

「我當然很贊成,但和我這種人當親戚沒問題嗎?」

「問題就在這裡。」本橋露出嚴肅的表情。

他接下來說的話極其現實。

他很愛由美子,也很信賴由美子,她尊敬和感激的哥哥即使曾經有前科,他也完全不在意。而且他聽由美子說過那起事件,只能說增村運氣不好。

但並不一定每個人都這麼想。不,大部分人都會抱有偏見,產生排斥,他的家人和親戚應該也會反對他們結婚。

所以本橋希望可以暫時隱瞞增村的存在。由美子在一旁露出痛苦的表情,沒有說任何話。

「不行,」增村對露出驚訝表情的他們說:「不可以只是暫時而已,要永遠,你們要永遠隱瞞我的存在,一旦被人知道,由美子一定會吃很多苦。請你們向我保證,絕對不會讓別人知道,如果你們做不到,那我就反對,我反對你們結婚。」

淚水順著由美子的臉頰流了下來,本橋誠二滿臉痛苦地向他鞠了一躬。

於是,他們在由美子二十四歲那一年的秋天結了婚。由美子在嫁入本橋家時,把以前的照片交給了增村,因為不能讓別人看到她家人的照片。

雖然隱瞞了增村的存在,但和由美子之間的關係並沒有斷,由美子和增村會不定期見面,有時候也會帶著剛出生的優奈和他見面。增村得知只有本橋知道,也終於放了心。

但是,在優奈懂事之後,由美子就不再帶她和增村見面。因為優奈可能會把增村的事告訴別人,雖然增村內心感到很寂寞,但還是告訴自己,只要能夠看到優奈的照片就滿足了。每次和由美子見面,優奈的照片就會增加,對增村來說,那是比他的生命更重要的寶物。

就這樣過了十多年。在優奈十二歲的時候發生了可怕的事。她突然失蹤了,增村慌忙去找由美子。

妹妹瘦得不成人形,失魂落魄,無論和她說什麼都沒有反應,增村很擔心她會想不開。

沒想到可怕的預感變成了現實。在優奈失蹤一個月後,由美子跳樓自殺,而且留下了遺書,為自己身為母親的疏失道歉。

從本橋誠二口中得知這個消息時,增村好像發了瘋似地嚎啕大哭。

他無法順利回想起接下來的幾年是如何過日子,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活,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天又一天。

找到優奈的屍體這件事,猛然把增村拉回了現實,雖然那時候已經和本橋誠二斷絕了聯繫,但他剛好看到報紙的報導,得知了這件事。

雖然他早就作好了心理準備,但面對這個事實還是很受打擊。他感到極大的絕望,同時再度為失去妹妹感到悲傷不已。

他忍不住想,到底誰做了這麼殘忍的事?但事件發生至今已經好幾年,所以他不抱希望,以為應該找不到兇手。

沒想到他想錯了。不久之後,兇手遭到逮捕,兇手名叫蓮沼寬一,是以前在本橋的公司任職的員工。

他坐立難安,戰戰兢兢地聯絡了本橋誠二。

本橋在電話中的聲音很沮喪,增村以為他認為即使抓到了兇手,優奈和由美子也無法復活,但事情並不是增村想的那樣。

聽本橋說,遭到逮捕的那個傢伙什麼話都不說,所以還是無法了解真相。

「那只是現在而已,」增村在電話中對他說,「我曾經有過經驗,所以了解這種狀況。在剛遭到逮捕時,腦筋會一片空白,即使想要交代,也無法順利表達,而且覺得萬一說錯話,會造成無可挽回的結果,但刑警會巧妙地套話,再過一段時間,兇手一定會招供。」

「但願是這樣……」本橋心灰意冷地回答。也許他那時候已經從警方人員口中得知了詳情,知道蓮沼是因為行使緘默權,所以不開口。

但增村當時一無所知,所以稍微振作起來。他以為既然已經逮捕兇手,兇手早晚會受到制裁。兇手不僅奪走了年幼孩子的生命,甚至把孩子的母親都逼上了絕路,即使被判處死刑也很正常。

兇手遭到判決的那一天,就可以告慰優奈和由美子的在天之靈。這一天即將到來,所以自己也許該走出悲傷。

沒想到現實完全出乎增村的預料。他看了審判結果的報導,忍不住大吃一驚。兇手竟然無罪獲釋。他把報導看了一遍又一遍,以為是在報導其他事件,但報導中的確提到了本橋優奈的名字。

他立刻聯絡了本橋,雖然明知道問本橋也沒有用,但還是忍不住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證據不足……聽說是這個原因,我們也搞不清楚狀況,只能交給檢察官處理。」

聽到本橋痛苦的回答,增村深刻體會到自己的無力。他恨自己無法為優奈和由美子做任何事。

所以,他只能祈禱,祈禱下一次審判可以獲勝。如果兇手還是無罪,就代表這個世界根本沒有神明,也沒有菩薩。

但是,第二次判決還是無罪。增村在電視上看到了這則新聞,感到整個人癱軟,好一陣子站不起來。只能說是一場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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