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長大之後,再前往小時候走過的路,往往會覺得路面比記憶中狹窄許多,八成是因為自己身體長大的關係,所以在長大之後走過的路,即使多年後重訪,通常和印象中不會有太大的改變。

然而,草薙覺得相隔二十年再走在這條路上,似乎比記憶中更狹窄。他走在路上時打量周圍,終於發現了其中的原因。

以前有許多小工廠和倉庫的這一帶,建造了好幾棟公寓大廈。因為這些大廈連在一起,所以看不到遠處的風景,而且有一種壓迫感,於是產生了道路變狹窄的錯覺。

草薙在面向這條狹窄道路的一棟房子前停下了腳步。以前這一帶還有舊城區的感覺時,覺得這棟白色洋房很漂亮,但如今周圍都是現代的建築,就有一種落伍的感覺。

「好像就是這裡。」站在旁邊的內海熏看著門柱上的石制門牌說。門牌上寫著「澤內」的名字。十九年前,上面刻的是「本橋」的姓氏。

「對,沒錯。」

只是感覺和之前大不相同了,草薙把這句話吞了下去。

內海熏按了對講機。

「請問是哪一位?」不一會兒,對講機中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我是內海,上午曾經打電話給妳。」

「好。」

草薙和內海等在門口,通道前方的玄關門打開,戴著圓形眼鏡、一頭銀色短髮的嬌小女人現了身。看到她的表情有點緊張,但嘴角露出了笑容,草薙暗自鬆了一口氣。

她的名字叫澤內幸江,是本橋誠二的親妹妹。草薙翻出舊資料調查了一下,在發現本橋優奈的屍體時,本橋誠二已經五十二歲。如果他還活著,今年就七十一歲了。

但是,他要求內海熏調查後發現,本橋誠二在六年前去世,公司的經營者也換了人,但本橋一家人以前住的房子還在,本橋誠二的妹妹和妹婿在十多年前搬入居住。

草薙和內海熏被帶到放著皮革大沙發的客廳。

在坐下之前,他們遞上了帶來的點心禮盒,澤內幸江為難地搖著手說:

「你們不必這麼客氣。」

「不,很抱歉,突然上門叨擾。」

「不必介意,那我就收下了。」澤內幸江微微欠身收下了禮盒,「我去倒茶,你們請坐。」

「不必客氣了,我們是來談公事的。」

「我想喝茶,因為難得有機會和客人一起喝茶。」澤內幸江笑著走了出去。

草薙吐了一口氣,轉頭看著下屬說:「那我們坐吧。」

「好。」內海熏回答。

草薙和她一起坐在沙發上之後,打量了室內。客廳內有一個厚實的書架,上面有很多精裝本的書,還有一些外文書,牆上掛著裝在相框里的花卉畫,應該是名畫家的作品。

「怎麼樣?」內海熏問,「和之前來的時候有什麼不一樣嗎?」

「嗯,」草薙再度巡視周圍後回答:「完全不一樣了。」

「是嗎?」

「妳想一想當時的狀況。本橋家的家庭成員只有父母和一個獨生女,獨生女在十二歲時失蹤,母親不久之後就自殺了,四年之後,發現了女兒的屍體。我是在那種情況下來這裡。雖然這個家裡只剩下本橋先生一個人,但妳認為他會把妻子和女兒用的東西和玩具都收走嗎?」

「嗯。」內海熏瞭然地點了點頭,「搞不好相反,會放很多可以回想起她們母女的東西。」

「沒錯,尤其是本橋優奈的東西,仍然保留著失蹤時的原樣。」草藉指著書架說,「以前那裡放了一架直立式鋼琴,鋼琴上放著一家三口的照片,無論怎麼看,都覺得是家裡有一個小學女生的住家客廳,本橋先生的時間一直停在那裡。」

草薙回想起十九年前走進這裡時的情景,當時他和間宮一起,來向本橋先生報告逮捕了蓮沼的事。這下子應該可以嚴懲他——間宮用強烈的語氣對本橋先生說這句話的情景歷歷在目。

他作夢也沒有想到,十九年後,會在這種狀況下再度造訪。雖然那是一次痛苦、懊惱的經驗,但一直以為應該不會再和那起事件有任何牽扯。

從內海熏口中得知她去和湯川見了面時並沒有太驚訝。他們是舊識,再加上他們有蓮沼離奇死亡這個共同話題,既然都在同一個地方,約個時間見面也很正常。況且如果沒有湯川的推理,或許必須花更多時間才能確定行兇的方法。

但是,得知湯川說,必須重新調查二十三年前那起事件的相關人員時,草薙有點困惑。本橋優奈命案的相關人員中,或許至今仍然有人痛恨蓮沼,但為什麼等到現在才下手?如果要復仇,至今為止,應該會有很多機會。

但是,聽內海熏說,湯川甚至說「只有找到過去那片拼圖,才能把整張圖拼湊完整」。至於那片拼圖是什麼,湯川只說是人際關係。

「我不希望你們先入為主,但我可以告訴你們,過去的事件和這起事件因為某個人的關係,在某個地方產生了交集。」

雖然那個物理學家還是這麼古怪,但草薙很清楚他的推理能力不同凡響,既然他能夠這麼斷言,也許其中有什麼奧秘。

草薙很在意湯川建立的新假設到底是什麼內容,因為之前雖然在草叢中發現了氦氣瓶,但之後的偵查工作毫無進展。

菊野公園周圍設置了好幾個監視器,拍攝到出入公園的民眾情況。即使鎖定氦氣瓶失竊的下午四點半之後的十五分鐘期間,影像的量也很龐大。雖然派了幾名偵查員分頭確認,但尚未發現有人拿著可能裝了氦氣瓶的皮包、袋子或是箱子的人離開公園。目前認為兇手發現了監視器,從監視器死角的位置離開公園。

除此以外,目前認為兇手從公園開車前往命案現場,所以分析了幹線道路附近的N系統的紀錄,雖然遊行當天實施了交通管制,交通量比往常減少,目前也沒有任何成果。

考慮到兇手可能不是開車,而是騎腳踏車,所以擴大範圍確認了監視器的影像,也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腳踏車。

由於偵查工作毫無進展,草薙不由得想起內海熏委婉地提出的意見,「找到的那個氦氣瓶會不會是兇手安排的幌子」。一問之下,發現湯川也這麼認為。

說到底,草薙之所以會聽從湯川的建議,調查二十三年前那起事件的相關人員,最大的原因就是目前的偵查工作陷入了瓶頸。

門打開了,澤內幸江推著推車走了進來。木製的推車上放著熱水瓶、茶壺和茶杯,她剛才說很想和客人一起喝茶,或許是真心話。

澤內幸江在草薙他們對面坐下後,靜靜地把熱水倒進茶壺,然後把焙茶倒進了杯子。

「請用茶。」她把白色茶杯放在草薙面前。

「謝謝。」草薙說完後喝了一口。

「聽說那位先生死了。」澤內幸江把茶杯放在內海熏面前時說,「就是姓蓮沼,在優奈的事件中遭到逮捕,之後又無罪釋放的人。」

「妳知道這件事?」草薙問。

「是啊,」她小聲回答,「我很少看電視,也對網路沒什麼興趣,是附近的鄰居告訴我的。雖然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有些人真的很好心。」她在說「好心」這兩個字時充滿了諷刺,「今天早上接到電話,得知你們是警視廳的人時,就覺得果然也來我們家了。」

「不好意思,」內海熏向她道歉。

草薙也知道,蓮沼寬一的死從幾天前開始就在網路上成為熱門話題,幾個月前因為殺人命案遭到逮捕,卻因為證據不足而獲得釋放這件事似乎也傳開了。當然也有不少人提到了二十三年前那起事件獲判無罪的事。附近「好心」的鄰居看到之後,告訴了澤內幸江。

「得知蓮沼死了,妳有什麼感想?」草薙問。

澤內幸江一臉冷靜地看著他。

「沒什麼感想,應該說,我不想去考慮那個人的事,不管他是死是活,都和我無關,我一輩子都不希望想起他,他造成了多少人的不幸,帶給多少人悲傷——」她越說越激動,臉也紅了起來。她可能自己意識到這件事,低下頭小聲地道歉說:「不好意思。」

「聽說妳哥哥……本橋誠二先生在六年前去世了。」

「對。」白髮婦人點了點頭,「他罹患了食道癌,最後瘦得像皮包骨……但對他來說,或許可以解脫了,因為他曾經說,他的人生沒有任何樂趣。」

這句話重重地沉入草薙的腹底,「是這樣啊……」

澤內幸江巡視了室內。

「我哥哥因為那起事件失去了一切,一個人在這麼大的房子住了好幾年,在六十歲時退出公司的經營,搬去了老人公寓,但他不想放棄祖先留下來的土地,希望我搬來這裡,我們夫妻就搬過來了。因為我老公不想買房子,所以一直在外面租房子,原本正討論趁獨生子獨立,我們要搬去鄉下住。我老公兩年前死了,現在我一個人住在這裡,再度體會到我哥哥當時的孤獨。當然,我相信我根本無法想像他感受到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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