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一生熱愛(3)

首都機場。

飛機落地許久,後面的旅客陸續下了飛機,周啟深才站起身。原地站了一會兒,空少走過來關心問:「周總您好,您需要幫助嗎?」

周啟深抬了下手,「不用,謝謝。」

出廊橋,開了手機,未接來電提醒好多個,大部分是顧和平的。周啟深沒當即回撥,上車後閉目休息了會,邁巴赫轉上機場高速後,才給顧和平打電話。

顧和平接聽快,差點沒給急死,「周祖宗,您總算有信兒了。人到哪兒了?直接過來茶館,我和老程都等著。」

周啟深剛要應聲,手機提示趙文春來電。

「等會,我接個電話。」周啟深按了接聽,聽了幾句,立刻吩咐司機改路線。

趙文春在家等他,熱茶剛好涼到合適的溫度。周啟深上樓急了,呼吸微喘,進門後扯了扯領扣,「爸。」

「對不起啊,讓你跑一趟。」趙文春神情既寧靜,也掩不住蒼老。周啟深有些恍然,這才幾天沒見,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趙文春嘆了口氣,如實說:「之所以這麼著急,是因為我明天要去做幾個檢查。」

周啟深皺眉,「您怎麼了?」

趙文春默了默,從茶几下的抽屜里拿出一個病曆本,輕輕遞過去。

周啟深打開一看,心臟便往下沉了沉。

「病狀的描述很接近,但醫生不確診,年前就預約了腦核磁。小西忙,我也不想讓她分心。對不住了啟深,這事兒本不該給你添麻煩。但我怕,我怕……」趙文春長呼一口氣,語氣平靜,似是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檢查沒事兒,那就當什麼都沒發生。如果有事兒,這些東西,就先放在你那兒保管。」

趙文春又遞過一個酒紅色皮質記事本,邊角磨損,看著有些年頭了。

周啟深默然以對,接過。

中間三頁有摺痕,整整齊齊記滿筆記。

「這是我給小西留的所有東西,家裡存摺的密碼,我的工資卡和密碼,房門備用鑰匙放的地方,這套房的產權證,我早些年在昌平,還給她盤了個小店面,按現在的市價,應該能翻個七八倍了。」趙文春說起這些時,眼角透著藏不住的悅色。作為父親,能給女兒留下這些依身傍命的東西,是他為數不多的小驕傲。

周啟深翻到第二頁。

「哦,上面還有一些現金數,包括我退休後的一些津貼,獎金,補助,每月都會按時發放,到時小西也能有個對照和參考。我的醫療本,戶口簿,放置的地方我都有寫下來。」

第三頁。

「這是小西成年後,陸陸續續給過我的錢。一千三千五千的,都有。」頓了下,趙文春略為得意,「我家小西是很棒的對不對,都說她沒個正經工作,那又怎樣,和黎冉一塊兒搗鼓淘寶店,賺的不比他們少。」

周啟深勾了勾嘴角,也是淡笑浮面。

最後,趙文春又從茶几下的玻璃隔層上,拿出一隻鐵皮盒。這是很多年前裝糖果用的那種包裝盒,上面紅紅綠綠的圖案已經褪了幾遍色。

打開,是一摞舊照片。

趙西音剛出生時,照片是泛黃的,那時,媽媽還在,丁雅荷抱著她,趙文春搭著妻子的肩,幸福的一家三口。兩歲,趙西音扎著衝天炮,臉巨肥。六歲,初見容顏的小姑娘正在壓腿。十二歲,十六歲,二十歲。每一個階段的趙西音,都有一張照片留下。

趙文春把鐵盒交到周啟深手裡,託付的不止是照片,更像饋贈生命里最寶貴的一支玫瑰。

周啟深下意識地接穩,可趙老師卻忽然的,很用力地摳緊了他的手。老人手掌精瘦,一使勁,筋骨嶙峋,愈發分明。一老一少交握在一起,數十秒的僵持。

趙文春極力穩住的情緒,在這一刻有點綳不住,他聲音開始哽咽,說:「對我女兒好一點,因為我比你更愛她。」

說完,趙文春鬆了手,手背擦拭眼淚。

周啟深是一個缺乏父愛與家庭溫暖的人,並不容易被親情牽絆打動。但這一刻,他感同身受,竟有了些許悵然與懊悔。懊悔在過往的歲月,做過一個得到卻不珍惜的壞人。辜負的不止是心愛的女人,還有真正希望他們好的親人。

「爸,我會的。」周啟深穩穩應聲,如同一個雋永而莊重的許諾。

從家裡出來,再到老程茶館時,已是一小時後。

顧和平扭頭看他一眼,掐了煙,無奈道:「您是真不著急,還是假淡定?出了這麼大的事兒,就沒一點想法?」

周啟深往長沙發上一躺,左手擱在眼睛上,擋住了光線。

「你和庄邱在青海鬧的那陣仗,圈子裡都知道了。我真他媽服了,自己哥們兒唱了主角,我們竟然是從別人嘴裡得知的消息。周老闆,你現在風生水起,什麼都能一個人扛,不要我們了是吧?」

周啟深搭在眼睛上的手往下挪了點,露出一縫目光,帶著笑,看著顧和平。

顧和平真他媽無語了,「滾你丫的別對我放電,老子對男人沒興趣。」

老程也皺了皺眉,「周哥兒,你應該告訴我們的。」

周啟深坐了起來,手肘撐著膝蓋,拿起老程的煙抽了一支。幾嘴過癮後,他說:「算起來也是家事,說和不說,結果都一樣。」

老程他們瞬間明白了,周啟深是顧著趙西音。這事兒一傳播,難免對她品頭論足,擱在以前也無所謂,趙西音現在還在組裡,挺敏感的一個世間點。老程太了解周啟深,若非如此,庄邱不會只是傷了一隻手這麼簡單。

「庄邱回北京後,一直在城東住院治療。他的右手傷得重,一直對外放話,說手筋是被你挑斷的,讓他落了個殘廢。」顧和平沒開玩笑,認真道:「庄邱這人沒什麼品行,在北京還是實打實的有點關係人脈的。莊家現在雖不如從前,老爺子退位,但接他班兒的還是老爺子一手培養的自己人。庄邱再不受待見,自家人落了臉面,也不會坐視不管。」

周啟深抽煙,煙霧繚繞里,看不真切表情。

「那小子放了話,就等著報仇。」後半句,顧和平欲言又止,幾番掂量不敢吱聲。

周啟深目光無畏且坦然,平靜道:「想讓我坐牢是不是?」

安靜許久,老程寬解:「大事兒沒有,打點一下,不至於的。」

周啟深笑了笑,「庄邱沒這麼蠢,我知道他的底細,他也該知道我的。真要搞我,就不會這麼早放出消息。你們想過沒有為什麼?」

顧和平愣了愣。

周啟深說:「保我容易,一旦保了我,他又有由頭去挑別的事兒。和平,你二叔在公安系統的履歷完善得也差不多了,三月的會議一開,基本就成性了。這個關頭,我不願他擔這個風險。」

局勢複雜,哪行哪業的明爭暗鬥都無法避免。眼看你高樓萬丈起,也能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周啟深是先見之明,萬事小心。如果只牽扯他自己,什麼都無所謂。

顧和平偏偏無法反駁。

於公於法,這件事都是周啟深有錯在先,往大了說,是蓄意傷人,還不知道庄邱要怎麼個鬧法呢。

周啟深似乎早有預料,反應特別平靜,「估計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顧和平靠的一聲,「周哥兒,您也太冷靜了。」

周啟深把剩下的半截煙抽完,摁熄煙蒂,落向他的目光鄭重許多,「不許告訴小西。」

老程立刻反駁:「那不行,咱們擔不起這個責任。」

顧和平贊同:「以前管不著,現在不一樣,她和你領了證,是你法律意義上的伴侶。不告訴她算什麼意思?出於好心,實則自私。退一萬步講,你真出個什麼事兒,小西被動知道,她豈不是更難過。」

周啟深十分堅持:「她在青海拍戲,就這幾天了。知道了又有什麼用,只會兩邊耽誤事兒。讓她安心拍完。」

老程、顧和平:「不行。」

二對一,杠上了。

對峙數秒,周啟深垂下視線,神情變得無奈,他沉聲說:「小西父親可能生病了。」

老程和顧和平頓時驚詫,「什麼病?」

「阿爾茨海默。雖然沒確診,但疑似高危病群。他自己去門診看過,忘事兒,記性越來越不好,坐錯過公交車。剛才他把我叫回去,所有的資產都記在本子上。」周啟深抬起頭,肅著臉,「是托我性命。」

空氣流速緩慢,上一秒還躁動的氣氛如塵埃輕飄,定定落地。

老程和顧和平,都不吭聲了,也都明白了。

事情一茬茬地出,全是身邊最親近的人,換作誰都受不了。周啟深瞞著趙西音,是諱莫如深,也是於心不忍。

「不是不告訴,是等她結束手頭的工作,再一起面對。」周啟深難得相求,「這個忙,你們一定得幫。」

炭火爐上的茶壺水分已被蒸干,咕嚕咕嚕叫囂著熱氣。顧和平越想越心煩,操的一聲,「這他媽都什麼事!」

周啟深的預料十分精準,次日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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