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山不過來,我過去(4)

別看趙老師現在的樣子凶,有板有眼的能唬人,其實都是紙老虎。趙西音太了解爸爸了,瞧見沒,眼神分明光彩熠熠,肯定是高興多於生氣。

她正覺得不是問題時,目光一掠,就看見坐在沙發上鎮定自若的趙伶夏。

破天荒了,姑姑竟然來她家,還坐到這時候?

趙西音反應過來,暗想不妙,立刻萎了,垂著頭,老老實實的,如臨大敵的。趙文春反倒納悶兒了,「哎?怎麼變臉了,我就隨便說幾句,你用不著這麼害怕啊。」

趙西音哪裡是怕他,分明是怕姑姑。

趙文春不敢說重話了,怕閨女曲解意思。

平心而論,他是真的欣賞喜歡周啟深,也想讓倆孩子走到一起。不為別的,這兩人心裡都裝著彼此,有些感情,人這一輩子,錯過了,或許就再也遇不上了。

能努力的時候,該好好努力。

能試試的時候,別放棄自己。

「爸爸就是覺得,在小區裡邊兒不太好,路過的都是熟人,萬一被瞧見,以後問我,我怎麼答?」趙老師蠻聰明地把話拋給了趙西音,「男朋友?還是直接說丈夫啊?」

趙西音的臉不自覺地泛了紅,但還不至於傻乎乎地跳進陷阱,「哪有人會無聊地問這些啊!」

趙文春嘿嘿笑,「我問行不行?」

「爸!!」趙西音羞得直跺腳,小聲嘀咕了句,「沒那麼快。」然後一溜煙就閃去了客廳。

「姑姑,您今天這麼有空呀?」趙西音挨去趙伶夏身邊坐著,語氣討好,心裡忐忑,藏不住小心翼翼。

趙伶夏轉過頭,笑臉慈愛地看著她。

越平靜,越讓人心裡發毛。

趙西音咽了咽喉嚨,咧嘴憨憨一笑。

「這麼冷的天兒,你怎麼還出汗了?」趙伶夏輕輕撫開她額前的碎發,眼神溫和,「先去洗個澡吧。」

趙西音心裡犯怵,一時還真摸不準姑姑的態度。她回卧室整理換洗的衣褲,沒多久,趙伶夏也進來了,門被輕輕關上,「咔噠」一聲,趙西音心臟跟著一跳。

趙伶夏今天異常平靜。

往床邊一坐,看了她十來秒鐘。趙西音起先還能勇敢地迎難而上,接納目光。可漸漸的,氣勢銳減,明顯招架不住了。

趙伶夏以眼神殺人,不費吹灰之力,滅了她大半興頭之後,才平聲問:「你和周啟深和好了?」

趙西音搖頭,「沒。」

趙伶夏聽出來,那就是差不多的意思。也不咄咄逼人,始終平靜的語氣,「教訓都忘記了?」

趙西音倏地揪緊衣服。

「受過的傷,吃過的虧,挨過的打,應該都忘記了。」趙伶夏替她做了回答。

趙西音抬起頭,怯聲叫她,「姑姑。」

「你想說什麼?」趙伶夏微微笑,「說他不知情,說他不是故意的,說一個巴掌拍不響,說離婚也不是他的錯,說那個孩子,就算沒被周啟深推倒,也保不住。是嗎?」

趙西音沉默許久,搖了搖頭,淡聲說了四個字,「我還愛他。」

恨過,悔過,決裂過,也曾想一了百了過。

她試圖放下,並且身體力行地做到過。離開北京,斷了一切可能的聯繫,看山川河流,看日月星辰,看各色各樣的人,到頭來,還是忘不掉這個人。

她也怨過周啟深身上那些讓人牙痒痒的臭毛病,也曾發誓再也不要失去自我。但午夜夢回時,總會記起他的點滴。精明狡黠,酒氣財色,大男人身上的王八氣,又或是每每在一起時,他對自己的包容與體貼。大是大非,於之種種,都是真實。

愛這個字,不是一時興起,也非見色起意。而是消磨熱情、新鮮、衝動之後,依然難以割捨,依然心有迴音。趙西音做到的,不過是坦誠面對自己。

趙伶夏久久未吭聲,精緻姣好的面容亦看不出喜怒。

半晌,她冷言:「別把他說得那樣無辜,孩子的事,跟他脫不了干係。如果不是那段時間你倆吵吵鬧鬧,說不定這個孩子來得也能安穩些。你是得不償失,攤上周啟深倒了八輩子血霉。身體傷了底子,現在還沒調理好。我把話說明白,萬一,萬一你以後懷孩子困難。你想過他是什麼態度嗎?」

這話現實且殘忍,趙西音臉色白了白,摳著衣服的手指緊了幾分。

幾秒沉默,她回答:「散過一次,我也不怕散第二次。總歸是有經驗了吧。道不同不相為謀,他找個能生的去,都什麼年代了,女人不生孩子就不能活了?我也不是沒一個人生活過,不照樣好好的。事情來了我不躲,努力掙錢,給自己買保險,攢養老費,自己給自己送終就是了。看您,現在活得多瀟洒,我繼承您衣缽唄,絕不給您丟臉。」

趙西音越說越坦然,表情輕鬆,嘻嘻一笑,還反問起趙伶夏,「姑姑,你覺得周啟深會是那種在意傳宗接代的男人嗎?」

趙伶夏料不到小丫頭如此牙尖嘴利,更沒想到她心性開闊,倒也不是戀愛腦,事情看得通通透透。

趙伶夏黑著臉,半天不回答。

趙西音卻把握十足地一笑,「看,就連您也覺得,他不是那種人。」

趙伶夏又嚴厲幾分,揚高聲音,「我真是太慣著你了!」

趙西音眼睛明亮亮的,像有瀲灧輕漾。她忽然蹲下來,微微彎腰,把臉輕輕擱在趙伶夏的腿上,悄聲說:「姑姑,我知道,您是打心眼兒地心疼我。」

趙伶夏綳著嗓子,「死丫頭,知道就好。」

「不管怎樣,我想再試一次。」

「你爸爸那邊呢?是不是永遠不打算讓他知道那件事?」趙伶夏問。

趙西音猛地把頭抬起,「肯定呀!都多久了,他知道也沒用呀。還白讓他擔心,趙老師膽子可小,一點都經不住嚇。」

這點趙伶夏倒是認可,一聲冷哼,「我真是欠了你們父女倆的。」

剛落音,「嘭」的一聲,卧室門從外向里推開,門板彈在牆壁上。

趙文春直楞楞地站在門口,一雙眼睛失了魂,呼吸梗在喉嚨眼,一動不動。

趙西音心一沉,糟糕。

「爸,爸。」趙西音從客廳跟到卧室,又從卧室追到廚房,寸步不離地黏在趙文春身後,「你說句話行不行,別讓我擔心了好不好?」

趙文春像只木頭人,自剛才起,便一直沉默。

趙伶夏就不擅長家長里短的戲碼,覺得浪費時間,早就走了人。趙文春當時沒追問,沒哭天喊地,就這麼安安靜靜的,開始收拾家裡衛生。

桌子椅子沙發擦得乾乾淨淨,床單被套全給換成新的,洗衣機嗡嗡運轉,外頭還有三大桶待洗的衣服。趙文春躬著背,脊骨嶙峋,讓趙西音看著就心疼。

趙老師蹲在地上刷鞋子,半盆的水,上面浮了一圈白花花的肥皂泡。

父女倆一個站,一個立。趙西音蹲下來,搶過他手裡的木頭刷,「水太涼了,您歇著,我來。」

手還沒下水,就被趙文春一把死死握住。

「你別碰涼的,寒氣重。」趙文春聲音發顫,哽咽著說完,然後失聲痛哭。

老人家的眼淚一顆一顆墜到盆里,止不住,特傷心。臉一皺,蒼老的面容便多了幾分蒼涼,看得趙西音鼻頭一酸。

她強打精神,寬聲安慰,「沒事兒了啊,爸。都過去了,過去好久了。我已經好啦。」

趙文春哭得更傷心,握著閨女的手緊緊的,語不成調,斷斷續續:「妞妞,爸爸錯了,這二十多年固執己見,我要是找個老伴兒,多少也能關心你。爸爸只想著咱父女倆相依為命,卻忘記了你也是個女孩兒。」

父親的愛再無私寬廣,姑娘身上的很多隱秘事,也沒辦法詳說一二。

趙文春哭得愧疚,心裡是真真的難過啊。

趙西音勸不住,索性搬了條小板凳坐他對面,手肘撐著膝蓋,手心捧著下巴,隱隱帶笑地望著趙老師。這一望,還挺有效果。

趙文春哭著哭著,也覺得不好意思起來,伸手越過水盆,把她的臉推向左邊。

趙西音又慢悠悠地給轉了回來。

再一伸手,掄向右邊。

她還是笑眯眯的不為所動。

趙老師擦擦眼淚,「你這孩子,能不能別看我了。」

趙西音笑著說:「長得這麼帥,不就是給人看的?」

好樣兒的,成功把趙老師逗笑。

一個風波滾滾,但又完美平息的冬夜。

就在趙西音這麼覺得時,卻不知爸爸的心思和態度悄然轉了調。

次日大早,趙文春如往常一樣出門買菜。

趙西音難得幾天休假,懶覺睡得雷打不動。

趙文春掐點掐得准,一出樓道,正巧碰見剛停好車的周啟深。白色路虎囂張霸氣,一輛車得佔一個半車位。擱這老舊小區格格不入。

周啟深從駕駛座下來,今天穿了一身深灰羊絨衣,同系的深格圍巾很低調地掩在領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