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韶華傾負(3)

他在這間屋子一直枯坐,臨近打烊,服務生過來例行查看,一開燈,嚇得尖叫。周啟深穿著薄薄的羊毛衫,坐在冰涼的地板上,慢吞吞地抬起頭,啞聲說了一句抱歉。

他想起身,半天沒成功。

服務生走過來扶了他一把,「先生,您沒事吧?」

站直了,腦袋一陣暈眩,周啟深踉踉蹌蹌地走出門外。

十二月月底,零度往下。

北京快要下雪了。

從這回家的路並不遠,周啟深也不知怎麼開的車,繞錯一個又一個路口。後來連停車庫都忘了進,直接把車停在崗亭,鑰匙給保安,自己下車往小區走。

保安很年輕,十分敬業地叫他,「周先生,您外套沒拿。」

周啟深立在風裡,好像一點也感覺不到冷。

住了三年的地方,此刻像一座迷宮。他繞得七葷八素,到了樓幢,就聽見清亮的一聲:「周啟深!」

趙西音站在外邊,裹著棉襖,系著圍巾,凍得她直搓手,氣急敗壞地嚷:「你怎麼回事啊!打你電話也不接,簡訊也不回。我在這等了一小時,冷死我啦!」

她聲音亮,生氣的時候,本就清澈的眼眸好像帶了光。

周啟深扎在原地,定定望著,有點分不清現實夢境。

趙西音跑過來,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傻了?」

他不說話。

趙西音又湊過去聞了聞衣服,「沒酒味兒啊,不是,你大冬天的,怎麼連外套都不穿啊?」

他迅速別過頭,嗯了一聲,剋制住情緒後,啞聲問:「你有事兒?」

「趙老師手機下載不了你給他發的那個漢語工具書視頻,我正好路過,想到你這兒下好給我爸看。」趙西音眼睛很漂亮,說真話的時候,望著你一眨不眨。有心思的時候,會機靈的左看右看。

比如現在,她的心思都寫在臉上。

周啟深心裡刀絞似的痛,他甚至連她的眼睛都不敢看。擦肩而過時,趙西音還懵著,愣愣望著他背影,「你不請我上去坐坐啊?」

人走遠了,腳步沒停。趙西音提高聲音:「周啟深!我冷的走不動了!」

直到電梯門關上,他也沒有回頭。

趙西音有點失落,又有些莫名,西風一吹,臉頰刮著生疼。踢著石頭子心事重重到崗亭,保安朝她敬了個禮,說:「趙小姐,請稍微等一等,周先生替你安排了車。」

趙西音說不出心裡什麼滋味,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一片天,只有低矮的燈光昏黃一團。

客廳的燈光是自動感應,門一開,屋裡瞬間天光大亮。被明亮刺痛雙眼,周啟深待在玄關半天沒動彈。

他是多久後悔的?

或許是每一次爭吵後的悵然若失,或許是把趙西音推倒在地那一剎的茫然心痛。他們當然有過很好的時候,剛談戀愛那會兒,趙西音在一家培訓機構實習,跨行轉業,多有不適,整天忙得跟只小陀螺似的。那時候她特黏人,一會兒一個簡訊地發。

「還有好多表表要做。」

「還有好多字字要簽。」

「還有好多事事做不完。」

帶著疊字兒,都是撒嬌。

周啟深那時在開高層會議,總工程師正在彙報技術參數,在座鴉雀無聲,個個專註。他在會上給她回信息,好像多一秒都怕辜負心意。

「那你吃飯飯了沒有?」

學她語氣,惟妙惟肖,趙西音發了一串「哈哈哈」過來,「你幹嗎學我說話呀?」

周啟深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與會人員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徐錦低聲提醒才收斂表情。

他們第一次歡愛,在婚房,落地窗從天花板連著地板,cbd的月夜美景一覽無遺。趙西音當時穿著他的白襯衫,寬寬大大,一雙白皙的腿若隱若現,像是從月亮上走下凡間的仙子。兩人如魚得水,周啟深被她緊緊抱住的時候,聽到她說:「老公,我也愛你哦。」

美好那麼多,以至於現在回想,都是往心口扎的刀尖。

周啟深手裡還拽著車鑰匙,鑰匙圈上套了一個金屬飾品,邊線打磨光滑,但有稜有角仍十分尖銳。他出了神,盲了心,不自覺地摳著那個飾品,一下一下的,不自知。

周啟深沒感覺到痛,只是被手腕上微癢的觸感拉回神志。他低頭,左手掌,手心,被自虐出了道道血痕。皮翻肉綻,鮮紅觸目。

他握著車鑰匙,晃晃蕩盪又出了門。路虎在夜色里的北京城疾馳如飛。

「這個放左邊,明天十點的預約是哪一位,嗯,好,你再跟進一下。」林依仍在診室,結束一天工作,正進行最後的收尾。她換上高跟鞋,白大褂甚至脫了一隻袖子——

「嘭」的一聲!

砸門的聲音。

林依處變不驚,看了眼電腦上的攝像頭,立刻走去開門。周啟深雙手搭在門框,低著頭,彎著腰,一動不動的像是木頭。

林醫生驚慌,「你怎麼了?」

周啟深緩緩抬起頭,眼裡全是紅血絲,低沉的聲音里甚至帶著哽咽,他說,「林醫生……救我……」

林依從業十年,從未見過男人失魂落魄成這樣。

周啟深人都站不穩,晃了幾晃,直接栽了下去。半邊身子壓著,林醫生自己也摔在了地上。幾個助理慌慌張張來幫忙,把周啟深扶到了沙發上。也就是這時,林依赫然發現,周啟深染著血的手掌心握得死緊。

自虐傾向,自主管理行為失散,林依心頭冰涼。

——

年關將至,趙文春也忙得不可開交。因為蘇穎過敏的原因,趙西音得了幾天空閑。趙老師差不多忙完了,周五這天買了很多菜,大清早的就打電話,非讓趙伶夏過來吃晚飯。

「你這個姑姑啊,就是個女土匪,胡鬧么這不是。」趙文春把啤酒倒進老鴨里,蓋上鍋蓋兒繼續燜,「回國多久了,才肯上家裡吃頓飯。」

趙西音幫忙擇菜,「姑姑忙,您別總是念叨她。」

這話不中聽,趙老師樹立威信,「我是他哥,必須管她!」

趙西音笑嘻嘻,「你們是雙胞胎,就差兩分鐘吧?兩分鐘的哥哥,真的好威武哦。姑姑公司籌備上市好多事兒呢,肯定焦頭爛額。」

趙文春一點也不贊同,「賺那麼多錢幹什麼,她啊,也是從小逞強慣了,天天跟你爺爺奶奶對著干。」

趙西音笑了下,把青菜葉放上來。

「誒,對了,啟深好久沒消息了,他最近忙什麼呢?」趙文春早想問了。

趙西音說:「不知道。」

趙文春瞄她一眼,「你倆又吵架了?」

「什麼叫又啊。」趙西音笑了下,「我跟他沒關係呢。」

「胡說,爸爸又不老,看得出來,你倆啊,都有感情。」趙文春笑眯眯地問:「葉韜昨天還問起你呢。」

「哎呦我天。」趙西音真服了,「別總拿這個開玩笑,本來沒什麼的,大家還以為有什麼了。」

「真對葉韜不來電啊?」趙文春難得調侃,「周啟深的引體向上還做不贏小葉呢。」

「他身上有傷,能比嗎?換他好的時候試試,分分鐘秒殺葉老師。」趙西音說著說著就護短,「你是沒見過他做俯卧撐,單手,兩指頭,撐在地上紋絲不動,跟鐵塊做的一樣。」

趙文出不以為意,「有什麼用,還不是腎虛。」

趙西音洗完菜,濕漉漉的手指摸了摸鼻尖,虛聲說:「我造謠。」

「啊?」

「他沒毛病。」趙西音聲音漸小,「哪兒都沒毛病。」

趙老師氣的喲,「你就知道欺負他!」

趙西音撇撇嘴,忽然感到有點委屈,都到這份上了,誰欺負誰啊。

趙伶夏倒是如約到家,五點半不遲一分。只不過她還帶了另個人,年齡不過二十五左右,高大帥氣,很有精英感。一開口,趙西音就認出了聲音,上回就是他接的電話。

飯後,趙文春還把趙伶夏拉到一邊,對客廳那年輕人瞄了瞄,「給小西介紹的?」

趙伶夏淡淡一笑,沒應聲。

趙文春之後又問趙西音,「你姑姑給你介紹的對象吧?小白臉似的,我看還沒葉韜好。」

趙西音忍著笑,「他就是小白臉呀,您還沒看出來呢,那是我姑姑的男朋友。」

「……」趙文春心臟病差點翻了,「胡鬧。胡鬧!」

趙西音樂死了,一溜煙兒又跑去了客廳。

趙伶夏一身精緻裝扮,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眼也沒睜,淡聲問:「你跑什麼跑?」

趙西音往她身邊用力一坐,揪著她的捲髮玩兒,「姑姑,我爸剛才嚇著了,我偷偷告訴他,那是你男朋友。姑姑,您美國那個呢?不怕他知道啊?」

趙伶夏還真的認真想了想,想不起,「你說哪個?」

趙西音可太崇拜了,小手掌拍啊拍。

趙伶夏似笑非笑,「周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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