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不信人間有白頭(1)

周啟深這一仗幹得言簡意賅。

挨揍的人蹲在地上齜牙哀聲,面子失了,總想再挽回些許,於是指著周啟深嗓帶哭音,「我他媽招你惹你了嗎,你給我等著,報警,我要報警!」

周啟深背影颯颯生風,連頭都懶得回。

孫董這小舅子嚷天喊地,場面嘈雜混亂,還真有他的人拿手機按號碼,直到「砰」的一聲巨響——

是孟惟悉將酒杯狠狠砸在了地上。

這一下,再沒人敢吱聲了。

張一傑看著要壞事,趕緊跟出去。孟惟悉走得快,表情濃烈眼神深沉,「不自量力的蠢貨,還敢報警,他周啟深跟誰交好心裡沒點數,誰敢逮他?」

張一傑不置可否,「是這個理。但周啟深今兒傷的是孫董的人,日後怕也不好交差。」

孟惟悉轉過頭,目光紅得能滴出血來,「我就不該聽你的。」

這話重了,也是真後悔了,張一傑是有分寸的,可分寸這東西就是雙刃劍,顧了此岸,失了彼岸,哪能兩全呢。

失之毫釐謬以千里,不就是當初孟惟悉和趙西音分手時的寫照么。

孟惟悉當晚就把團里那位負責人給辭了,並且對外放了話,是他孟惟悉不要的人。基本就是斷了在這個圈子的後路。

先斬後奏,好強的氣勢,這人背後的關係是凡天娛樂的一位老臣,想著求情,輾轉找上了孟惟悉的父親。孟父向孟惟悉開了口,但孟惟悉十分堅決,沒得談。態度生硬也惹怒了父親,父子倆在家裡鬧得不歡而散。

孟惟悉拎著車鑰匙就出了門,凌晨回到公司,就這麼枯坐著。

辦公室沒有開燈,借著落地窗外的城市霓虹取明,孟惟悉向著窗,臉上的顏色隨之變化,陰陰沉沉的,沒有一絲舒展。

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文件袋,裡面五六頁資料,都是周啟深的情況。孟惟悉看過一遍又一遍,不得不承認,周啟深是有本事的男人,他在北京孤身一人,無依無靠,能掙下這份基業實屬萬中挑一。他早些年的風評不太好,什麼阿諛奉承,做小伏低,為了上位還跟某某領導的女兒交往過。

傳言爾爾,不知真假。

資料大半都是他的發家史,真正功成名就後近五年的信息少之又少。最後一頁只印了幾行字:2017年,離異。之後也再未有過正兒八經的女伴。

孟惟悉捏著紙頁,然後一把揉皺了,重重丟到地上。

今天這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主要是周啟深真無所謂了,根本不屑去處理後續。才幾個小時,話就遞進了他耳朵里,說是長城實業的孫董不高興,對他頗有怨詞,說現在的年輕人愈發狂妄。聽意思,是等著周啟深給交待。

趙西音那會兒在洗手間躲清靜,不想和秦哥這群人扯淡。等她出來,只看到場面一團混亂不明所以。後來還是團里的另兩個姑娘繪聲繪色描述了這事。

「真把人腦袋往湯鍋里按,整張臉都下去了,臉全爛啦,都是化了膿的水泡泡。」

「一個大集團老闆的親戚吧,據說也很有勢力的。」

「打人的姓周,巨有型的一男人。原因?不清楚,說錯話了吧。」

趙西音表面沒什麼,心事重重地回家,到了小區也不進門,圍著花壇繞圈圈。差不多要把自己給繞暈的時候,她說服自己,蹲在角落,給顧和平發微信。

「和平哥,你吃飯了嗎?」

都快零點了,這內容可太來勁了。顧和平正窩在老程的茶館喝茶呢,以為自己看錯,揉了揉眼皮,瞄了眼坐在一旁沙發上自己給自己上藥的周三歲,可太快樂了。

顧和平回覆:「還能再吃一頓,小趙妹妹,是要請我吃飯吶?」

回完了,就跟老程若無其事地說:「嘖,天降福利了,我妹妹要請我吃飯。」

老程系著黑色長圍裙,無袖的白色背心,左手臂上有隻機械版皮卡丘的紋身,利利索索的短寸頭,耳廓上方兩指的地方還剃了一道閃電。他正烹茶,小鑷子夾了兩片薄荷添進去,慢悠悠問:「你哪個妹妹啊?」

「我的小趙妹妹。」

正上藥的周啟深一聽,抬手三根棉簽就飛過來了,「不長記性是不是,你妹妹周吳鄭王百家姓,就是不姓趙。」

顧和平服了,「你這佔有慾是不是有點變態了?」

老程笑道:「知道你還惹他。」

顧和平遞過手機,「她真在給我發微信。」

老程伸過頭跟著瞧看。

「喏,兩分鐘前發的,是不是叫我和平哥來著——哎呦媽!」顧和平說到一半就被嚇著了,方才還在沙發上坐著的男人,空間轉換似的站在了他旁邊,面無表情的,臉往屏幕上湊。

顧和平槽他,「周哥兒,你能不能出點聲。」

周啟深斜了一眼,「你不配。」

顧和平把手機拿遠,周啟深的臉就跟著湊近,再遠,再湊近。老程真快笑瘋了,「你倆有病沒病?」

顧和平長手一舉,一本正經道:「來,周哥,舉高高。」

周啟深自己沒崩住,也笑了。

男人之間的打鬧有時挺幼稚,三人在部隊當兵那會兒就號稱鐵三角。顧和平家是紅色背景,老程神神秘秘,周啟深業務素質突出,個個出挑。生死之交的情誼,真是一輩子的。

這會,三個腦袋湊成一個圓,三雙眼睛盯著那塊手機屏。

就見趙西音的狀態:「對方正在輸入……」

「輸入」的狀態變了好幾遍,就沒見著發一個字過來。

周啟深眉峰收攏,成川成印,似乎是緊張的。

顧和平忽然一聲大吼:「嚯!!」

耳朵嗡嗡作響,心臟猛地一跳。本來就屏息緊張,周啟深被這聲吼得頭暈眼花。他抬腳踹過去,「顧和平你丫欠抽是不是!」

不行了不行了,老程笑得眼眶都濕了,示意他倆小點聲,「昭昭在樓上睡覺,別吵醒她。」

周啟深戾著一張臉,坐回了沙發。顧和平沒敢過分,過了一會兒就把手機給他看,笑眯著問:「心情點了沒?」

趙西音回了消息:「他有沒有傷著哪?」

周啟深硬著表情,沒點起伏。

顧和平莫名其妙,「這還能擺臭臉,絕了。」

人一走,周啟深就微微低頭,嘴角與眼角一塊兒,向上吊起一道淺淺的弧。

「人沒事兒,就是手背燙著了,放心吧小西,看過醫生了。」

顧和平有分寸,實事求是,不敢真教姑娘擔心。

趙西音看到信息就鬆了口氣,怕他誤會,想解釋一番又作罷,何必欲蓋彌彰呢。她蹲在地上兀自出神,揀起一根小木棍,百無聊賴地畫圈圈。

畫著畫著突然反應過來,寫的是一個「周」字。

趙西音心跳劇烈,猛地起身,用鞋底抹平痕迹。然後就聽見趙文春在窗戶上喊:「趙西音,你蹲牆角幹什麼呢?」

趙西音應了一聲,「我發芽呢。」然後做賊似的跑走了。

上樓,一進門就看見地上五六個大西瓜。趙西音走過去挨個兒拍了拍,「爸,您今天這瓜買的不錯。」

「啊,不是我買的。」趙文春猶豫了下,說:「隔壁樓王阿姨送的。」

「王阿姨?」趙西音想了一圈,有點印象了。準確來說是後邊單元樓的,趙西音有時候會在路上碰到,她這人有點臉盲,記不太清誰是誰。回回都是王阿姨主動打招呼,熱熱情情的。

趙文春看她總在拍西瓜,好笑道:「拍出個什麼心得了?」

趙西音傻樂,「不知道,就覺得樣子好看,顯得我專業。」

趙文春也跟著笑,「你啊你。」

「這麼多西瓜,王阿姨挺大方啊。」

趙文春低著頭擦桌子,「她自個兒扛上樓的,我說我來,她早就到家門口了。」

趙西音不傻,眼睫眨了眨,意味深長地「咦「了聲,「有情況啊趙老師。」

「去去去,你個小孩兒懂什麼?」

「我怎麼不懂了,您離了一次婚,我也離過一次婚,咱們父女倆扯個平手。」趙西音說得無所謂,拿著往事談笑風生,可見態度是真豁達。這種心境重生的能力,多半也是從趙文春身上耳濡目染的。

趙文春當爹又當媽,卻也不失女性的柔和包容,他把趙西音教得知書達理,溫文懂事,便是這一生最好的福報。

趙西音說:「爸,如果您有合適的對象,再成個家也不是難事。」

趙文春呵了呵,「再成什麼家?咱們父女倆就是個家。」

趙西音左右手各抹了下眼睛,佯裝擦眼淚,「父愛如山。」

趙文春笑罵她沒個正形,笑著笑著,忽然問:「小西,你有沒有想過,跟別的人多接觸接觸?」

「是這樣的,陳叔叔你認識的吧?爸爸的老朋友了,從小也是看著你長大的。他呢,一個侄兒,在一所職院當老師,教數學的。跟你年齡相仿,大個兩三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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