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定在第二天。
迎璟上午也沒閑著, 從學校溜出來,在王府井商場晃悠。早年姐姐還沒嫁人的時候, 經常奴役他做苦力, 杏城大大小小的商場逛得那叫一個熟溜。習性就是被這麼鍛鍊出來的。男區女區他都能摸清門道,往專櫃一瞅, 一條絲巾都能上四位數。
迎璟看了這條絲巾很久, 店員態度良好:「請問有什麼可以為您服務?」
「這個還有別的顏色嗎?」
「有的,霧靄藍。」櫃員拿出來給他看。
兩個放在一起比, 迎璟難以定奪。
櫃員問:「是買來送給媽媽的嗎?」
「不是。」頓了下,「也算吧。」
「如果皮膚比較白皙, 可以嘗試一下藍色, 今年很流行的色系, 非常顯氣質。」
初寧那麼白,她媽媽應該也OK吧。
「那就要這個。」
接著是挑男人的。
男人的禮物其實選擇範圍不大,來來去去就那幾樣。可還真不好選。迎璟猶豫了很久, 拿不定主意,買了個冰激凌, 邊啃邊給姐姐打電話。
「她爸爸什麼風格啊?」
「做生意的。還有個哥哥,看起來就不太好相處。霸總本霸吧。」
迎晨笑罵,「什麼破形容。」然後回歸正題, 「長輩呢,你看著挑,中規中矩不出錯也容易。至於這個哥哥,你要不要問問初寧?」
迎璟一想也對, 結果電話那頭,初寧頗有微詞:
「你錢多?給他買?得了吧,他那人臭講究,特挑剔,省省心好嗎寶貝兒,實在要買,出門左拐水果大市場,晚上六點後批發大甩賣,香蕉十塊錢四斤,拎一袋給他就行。」
迎璟當然沒聽她的,瞄準了一個國外的小眾品牌,給趙明川買了一對袖扣。
傍晚五點半,白家大院。
迎璟一是禮貌,二是緊張,所以特意提前了十五分鐘到。他今天走的簡潔風,短款外套,工裝樣式,寬肩窄臀的效果一下子拉伸,黑色褲子筆挺,腿直,脊樑正,精氣神抖擻。
白家大院是仿清園林式樣的用餐地方,宮廷菜頗有名氣,以前還真是個親王住的府邸,前院供用餐和遊客參觀,後院是數量稀少的貴賓廳,一般不對外開放。
一進門,穿著清裝旗袍的侍女一串串的「您吉祥」的問候語,笑得溫婉,跟這園林景緻相得益彰。老北京的特色餐館,迎璟只去過梅府家宴,還是姐姐來京出差時蹭的飯。風情和樣式大同小異,迎璟也算放得開。
地點是一早知會的,迎璟往西邊兒走,剛踏進去,一愣。
廳里有人?
走錯了?
沒有啊。
只見一個背影對著,玉樹倜儻,深灰色的中長呢子大衣,式簡料垂,被廳里古色古香的燈籠燭光一晃,反著一層淡淡的光,質感極佳。
趙明川正對牆上的一副山水畫感興趣,雙手擱胸前,靜靜打量。感知到動靜,他下意識地側過頭,和迎璟的目光撞上。
迎璟詫異,喲,這還有個來得比他更早的啊。
趙明川當然不會承認,一句欲蓋彌彰的:「順路。」清清淡淡,姿態破高。
迎璟拎得清,甭管以前對他有過什麼畸形偏見,這一刻,打入敵軍內部的關鍵人物吶!
咧嘴一笑,迎璟一聲清脆:「大哥,早啊!」
趙明川心說,誰跟你早,好像是比他還著急所以特地早到似的。
臉色寡淡,敷衍的嗯了聲。
安靜了。
趙明川是個目的性很強的男人,也不講究小節,目光直白地在迎璟身上巡禮。面相精神,身高腿長,對視時,也能坦然接住他的目光。不躲不懼。
半晌,「坐吧。」
趙明川說。
迎璟走過來,和他並排,看向他剛才感興趣的那幅畫,問:「趙哥喜歡黃慎?」
趙明川微凜,「你認得?」
迎璟抬眸,由裱框上至下,再拓展四面看了番,然後笑著說:「他是揚州八怪,擅長以淡墨勾潤,濃墨點睛,畫風秀逸,層次錯落。您看那兒的第三座矮蜂,一筆順過來,連著就是瀑布,山高水遠的意境是不是挺生動?」
趙明川對古玩字畫沒過多研究,偶爾參加慈善拍賣會,主辦方弄些大師手作,不乏精品。但也只限於眼光上的喜與厭,真要說出個所以然來,還真得費點神。
迎璟的「度」也掌握得很恰當,侃侃而談,不就成了炫耀賣弄之嫌了么,他點到即止,用詞也通俗,幾句話的功夫,趙明川就能聽出,這小子是個懂分寸的人。
於是,話題就這麼自然而然地聊開了。
「家是哪兒的?」
「杏城。」
「來北京幾年了?」
「四年。」
「有沒有兄弟姐妹?」
「有個姐姐,嫁人了。」
趙明川不是兜圈子的人,今日這角色,當然是站在初寧這邊。瞧那臭丫頭的架勢,搞不好真就和迎璟上了一條船,戀愛是一回事,但談到婚姻,柴米油鹽,總得落到實處。
問的問題雖然有點冒昧,但直接有效。
還行,家庭條件不算太差。
趙明川自個兒先落座,手一揚,候著的旗裝侍女就來添茶水,趙明川悠悠地抿了口,語氣輕鬆了些,「那場比賽我看了,表現不錯。」
迎璟也沒什麼好謙虛的,「我也覺得不錯。」
趙明川挑眉,笑了笑。
迎璟主動要給他倒茶水,手伸到一半,被攔了下來。
「不興這個,我自己來。」
趙明川悠悠地把茶蓄滿,也不再聊天了。
迎璟心裡感慨,初寧平時把這哥哥形容得跟臭狗屎一樣,還真是誇張,外冷心熱,看著高冷,其實蠻不錯。
十分鐘後,屋外一聲吆喝,「您吉祥,裡邊兒請。」
初寧挽著母親陳月的手,先踏了進來。
迎璟趕緊挺直腰板,客氣叫人:「伯母您好。」
趙裴林走後頭,剛接完電話,手機還握手裡,就聽見一聲兒洪亮的:「伯父您好!」
他抬起頭,眸色平靜,頷首算是回應。
迎璟氣質陽光,一八五的個頭很惹眼,精精神神輕而易舉贏得第一印象。趙裴林有著長輩的度量,跟他簡短握了下手,「小迎你好,終於見面,坐吧。」
陳月冷冷淡淡,對著迎璟的笑臉視而不見。
初寧拿著這位祖宗頭疼,席間暗示了好幾回,都被裝作沒看見。
但這局,只要趙明川在,肯定不會難堪。
隨便起了個話題,一路擴展,從今天這菜肴開始,談到中國美食,再到食材發源地,又聊到去過哪些國家,風景,人文,歷史,迎璟都能接個幾句。
而且不是皮毛應付,他是真的很懂。
趙裴林這個年齡,對那個時代有特殊的感情,迎璟自小的生活環境使然,那股根正苗紅的氣質刻印在了骨血里。他對軍人,對歷史,也有非常虔誠的情感。
一老一少,相談甚歡。
比趙明川這個親兒子還歡。
迎璟也不忘女賓,每上一道新菜,他都起身,微彎腰,把第一筷夾給陳月。陳月雖有情緒,但禮儀情面還是做足了分寸。微笑著說:「有心了。」
只有初寧看著呢,其實迎璟給她布的菜,撥在一邊,一口都沒吃。
半道兒,陳月去洗手間,初寧借口跟了出去。
門一關,母女倆又開始劍拔弩張。
「媽,您就不能對人客氣一點兒?」初寧皺眉,早就不滿了。
「我哪兒不客氣了?罵他了?給他臉色了?」陳月冷哼。
「給你夾的菜,為什麼不吃?」
「我對雞肉過敏。」
「青菜呢?」
「也過敏。」
「你就是存心的!」
陳月橫她一眼,「你在這兒給我起什麼調子?要不是你大哥做了這個局,我才不來!」
初寧把話橫回去:「你在這兒逞什麼硬氣,要真硬氣,甭管誰做的局,您都別給我來。」
這話拐著彎地戳中了陳月的心病。
她怕趙明川,哦不,是怕每一個趙家人。
怕他們挑刺兒,怕他們瞧不起,怕他們背後議論,怕他們嫌她一個外來人,永遠融不進這個階層。
小心翼翼了十幾年,她也累啊。
但是相較失去,這些也都不值一提。
今兒個也不知是怎麼了,初寧這話一戳,陳月受不了,情緒崩,竟然哭了起來。
初寧嚇了一跳,「幹嘛呢你,我都沒哭,你還先委屈上了。」
「你閉嘴,你這個不聽話的,我養你有什麼用啊。」陳月抽泣,變了調。
初寧抽了幾張紙巾,胡亂往她臉上擦,鬱悶吶。
陳月擋開,眼淚嘩嘩地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