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寧鬆開趙明川的手, 想說謝謝,但看到他一張臭臉,心裡也沒了感激。
那邊, 迎璟跟塊木頭一樣走了。
一步三回頭, 直到上車, 也沒盼到初寧的一個回眸。
趙明川大步往前, 也不管她剛才摔疼了腿走不快,拉開車門坐了上去。
初寧慢吞吞地到車邊,手伸向副駕, 中途又猶豫了半秒,決定繞去后座。
拉了兩下後車門……拉不開。
趙明川給落了鎖。
得了,又不知道哪裡惹著了這位祖宗。
副駕車門一拉就開,初寧坐上去系好安全帶,問:「你想去哪兒?」
他不說話。
初寧建議:「近點兒的吧, 右轉直行五百米有家麵館,味道還可以。你要不想吃夜宵, 就……」
話到一半, 趙明川轉了把方向盤。
初寧便不說了。
這家麵館初寧常來,她喜歡吃麵條,最愛這裡的清湯排骨。見她跟老闆熟絡,熱熱情情的笑容一直掛在臉上, 趙明川瞥了兩眼, 又打量了一圈店裡, 裝潢老舊, 桌椅油膩,衛生條件實在堪憂。
「你平時就過的這種日子?」他冷言。
初寧習慣他的諷刺,不接話就對了。
排骨麵上來,這裡沒有一次性筷子,都是竹筷反覆使用再消毒。
趙明川有潔癖,動都沒動一下。
初寧也不說什麼,要了一杯開水,把筷子放裡面燙了十幾秒,再遞給他。
「你將就點,吃不死人。」
趙明川接了,見她吃得歡,也懶得再計較。
等她吃了幾口暢快,才冷颼颼道:
「徐有山的事,長記性了?」
初寧頭也不抬,含糊地應了聲:「嗯。」
沒跟他嗆聲,這幅柔順態度讓趙明川很受用,語氣也變好了些。
「在你跟他接觸的時候我就提醒過你,你跟我犟,不服氣,爪子揮得比誰都尖利。行,我讓你能耐。」趙明川這人自小狂妄,初寧也沒少給他使絆,兩人針尖對麥芒,每一場談話,都是刀刀見血。
這一次,初寧卻只看他一眼,然後又低頭吃面,「嗯,長記性了。」
「……」
這份乖巧,讓趙明川跟餵了啞葯一樣。
初寧指著他的碗,「不吃嗎?涼了就不好吃了。」
趙明川眼神犀銳,不放過她的任何一個表情。
初寧卻對他燦爛一笑,「不吃就別浪費。」然後手越過桌面,要來拿他的面。
趙明川伸出筷子,往她手背狠狠一敲。
「嗷!!」初寧疼得大嚷:「你幹嗎啊!有你這麼當哥哥的嗎!疼死我了!」
這話無意識地示弱,趙明川臉色緩和。
「我的東西,你也敢動。」他攪了兩下湯水,放下身段,竟也開始吃了起來。
初寧看著他,不說話。從包里摸出煙,瞧了一眼店裡沒有其他客人,便低頭點火。
一吸,煙氣薄如煙雲,她擱下打火機。
趙明川睨她一眼:「滅掉。」
初寧眼神亦淡,煙夾在手指間,沒作表示。
趙明川卻欺身越過桌面,毫不溫柔地摘了她的煙,往桌面上一摁,然後丟進了腳邊的垃圾桶。
「壞習慣都學會了,你是女人么,身上沒一個地兒能讓男人喜歡。」
這話一出口,兩人皆沉默。
趙明川不自在地轉了轉臉,無視氣氛中的尷尬。
初寧倒還平靜,給他倒了杯水,推過去。
趙明川這才說:「徐有山不是個傻白甜,你這麼攪黃了他的好事,讓他拿不到錢,他不會讓你舒坦。」
初寧呵聲:「他耍無賴在先,怎麼,最後輪著我小心了?」
趙明川:「當初我提醒過你,這種人,一開始就不能有交集,既然上了一條道兒,你就得信這個邪——你在這個圈子混了這麼多年,怎麼沒點兒長進?」
滿店都是麵條香,又來了幾個客人,店裡漸漸熱鬧起來。
初寧收回目光,問:「你今天來找我,就是提醒這個事嗎?」
趙明川拂袖起身,「你還不夠這個格。你給我記住,你的一言一行,也代表著趙家的臉面。到時候出了亂,別來求我收場。」
初寧安安靜靜,坐在椅子上,像顆小蘑菇。
趙明川的漠然烈語持續沒多久,沉默過後,終是妥協。告訴她:「這個後患,我給你解除了,下不為例。」
初寧抬頭腦袋,眼神無辜。
對視幾秒,趙明川忽地一聲冷笑。
他坐回原處,把椅子推後了些,閑適地翹起了腿。他看著她,洞察人心,不給人留一點面子。
「初寧,你這種見風使舵的把戲,能不能少耍一點?」
初寧驀地一窒,目光警惕,像是找回鎧甲的刺蝟。
趙明川眼廓微眯,與身俱來的自信狂妄至極,「對,這才是你的真面目——不喜歡我,看不慣我,沒準兒心裡還在罵我。」
「其實你早知道,這個訂單撕破臉面,徐有山不會讓你好過。你煩著這個事,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我來找你,你就知道,我有這個能耐收拾這個破爛攤子。所以你一整晚,都在對我示弱,對我百依百順,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都在討好我的脾氣。」
趙明川看她漸漸臉色泛白,語氣更為不屑。
繼續道:「你不敢忤逆我,因為你心裡清清楚楚,當下最重要的是什麼。」
初寧搭在桌上的右手,不自覺地緊了緊。
她一言不吭。
趙明川見她這幅模樣,到底還是放緩了語氣,「你這個女人,很聰明,但也過於聰明。適得其反,你會在『聰明』這兩個字上栽跟頭的。」
初寧被他講的心生風浪,唇瓣緊抿,已經很不痛快了。
趙明川說:「我跟你講道理的時候,你不用腦子,我好心提醒你的時候,你偏要自我感情用事。你也就在我面前橫,因為你知道,我再不喜歡你,為了趙家的公眾形象,我也不會真跟你撕破臉。」
真出事了,他還是會拉她一把。
就像現在。
初寧心裡明白得很。
趙明川的話不好聽,但是這麼個理。
「你一個女人,多兩分真誠沒壞處,別把你工作中的那一套,帶進自己的生活里。你這樣,別人也不會對你真誠相待。」
趙明川那輕而易舉地挑破她身上的缺點。
言盡於此,他招呼老闆買單。
整個過程,初寧一動不動,盯著桌面某一處,看著是專註,其實眼神早已放了空。
趙明川走前幾步,側頭:「還不走?」
初寧垂眸,大概是太久沒說話,所以聲音有點啞,她悶悶搖頭:「……腿疼。」
趙明川記起她之前摔了一跤,也不追究是真疼還是借口。
他退回她身邊,也沒看她,直接把人撈了起來。
直到走出麵店,他的手才鬆開。
回去的路上,初寧兩眼看窗外,一改往日的凌厲,這會子看起來,倒很脆弱了。
趙明川今晚的話說得有些重,沒事兒,她心硬了很多年,也不差這幾句的刺激。燈外霓虹被風吹得零散,在她臉上打下斑駁的光影。
「你一個人女人,多兩分真誠沒壞處。」
初寧回味了這句話,說起真誠,她立刻就想起了迎璟。
認識數月,卻比生命中任何一個路人的印象都深刻。他做事兒少了章法,大男孩兒也不成熟,還動不動就發脾氣。對了,還挺愛哭。
一想起,初寧嘴角彎了彎。
然後就是那晚的套路表白,費盡心思換來一句「我喜歡你」,再然後是杏城,自個兒也是傻,著了他的道,被他騙去了家裡。初寧伸手開了車窗,冬夜的風逮著一絲空隙就往車裡涌。
初寧被吹清醒了點,嘴角的弧度又收攏,她斂眉,迎璟不完美,但他身上的真誠,那麼可貴。
她在心裡一聲長嘆,也開始反思,是不是要和他的距離保持得再遠點。
別糟蹋了人家的少男心思。
趙明川陰沉沉地說:「這麼冷還開窗,關上!」
初寧斜他一眼,「我不冷啊。」
趙明川伸手往她腦袋上招呼,落下來時,卻只是象徵性的揉抓了幾下她的頭髮。
初寧頓變一隻獅子頭,她也不惱,特淡定地說一句:「我四天沒洗頭了。」
趙明川怒吼:「去死好吧!」
初寧樂的眉開眼笑:「哈哈哈哈。」
眼下這情景,倒有幾分尋常兄妹之間的相處感覺了。
趙明川看著女孩兒明燦燦的笑臉,不動聲色地轉過頭,摸了摸鼻子,然後若無其事地開車。
自這一次杏城之行回來後,初寧這半個月都有意地避開了迎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