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那場架終究沒有打成。

當時陳皮看著他們慢慢走近都打起哆嗦來,艱難的咽了下唾沫然後微微瞥了一眼梁敘。有雪花慢慢落在他的肩上, 然後很快融化了。

雪夜裡路燈昏黃, 明明滅滅。

梁敘一面走一面揚起握在手裡的酒瓶子, 看都沒看直接朝著左手邊的樹上一劈。只聽咣鐺一聲後玻璃渣全落在雪裡, 剩下半截參差不齊鋒利極了。

對面那伙人的表情這會兒才有了變化。

互相對視後停下步子蓄勢待發,梁敘陰沉著一張臉也停了下來。遠處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接著傳過來一連串的腳步聲, 那一堆人見勢再沒動作朝他倆看了一眼然後離開了。

「哥們腿都軟了。」陳皮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梁敘扔了瓶子, 拍了拍手嗤笑。

「沒有那個二世祖。」陳皮皺眉,「都是一群狗仗人勢的王八蛋。」

梁敘沒說什麼,又叼上一根煙。兩人一同走到前一個路口梁敘打車反方向回了租屋, 請假奔波了一天直到躺在床上那股無力感才被釋放出來。

他重重的揉了把臉出了口氣。

暗黃色的燈光下他摸了摸兜里的手機,左手玩弄了好一會兒仍沒有按下去。一個人靜了很久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去洗澡,胸膛上的水霧瀰漫在臉上視線也模糊起來。

十來分鐘後他光著膀子回到床上。

手機信號燈一直在閃, 梁敘往床頭一靠拿過手機看, 是一條垃圾廣告。他手指徘徊在鍵上,最後還是移開將手機往床頭櫃一丟按滅燈睡了過去。

較於北京, 成都的天氣便多了些乾燥。

那個夜晚餘聲睡得不是很安穩, 身側的陸雅似乎已經睡著了。她背對著慢慢睜開眼, 也不知道他現在做什麼睡了沒有。左胳膊被壓得有些酸麻, 她正要動一動。

「還沒睡著?」陸雅忽然出聲。

餘聲大氣都不敢出, 漸漸閉上眼。第二天她一直待在房間里,無聊的時候翻翻書,飯食都是服務生按點送過來的。陸雅對國畫有種難以言說的痴情, 可以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熬在畫作上。

終於在那一天的夜晚陸雅出了趟門。

餘聲發泄似的喘了口氣然後從書包里翻出手機給他打電話,做賊似的將自己縮在裡間。接通的那一刻心跳都快了話到嘴邊說不出來,然後便聽見他叫她的名字。

兩邊都安靜下來。

當時梁敘正一個人窩在琴行地下室,譚家明雖神出鬼沒可這裡有很多千金難求的譜子,標註解釋通透的像百科全書。

「怎麼不說話?」梁敘聲音略低。

過了會兒才聽見她開口:「說什麼。」語氣悶悶的。

梁敘頓了下笑了聲,將手裡的譜子合上。人往椅子上一靠左右活動了下脖子,有輕輕的『咔擦』一下骨頭錯節的聲音。

「成都好玩嗎?」他問。

「不知道。」她說,「反正一個人不好玩。」

梁敘斂起眉將視線落在燈光下的鋼琴上,又移到一旁的其他樂器上。他似乎聽得見空氣的流動,耳邊她的呼吸也愈發清晰起來。

「你想什麼呢?」她問。

「在算日子。」他話裡帶著玩味兒,「看春天到了你能不能回來。」

餘聲無聲一笑,嘴巴都要咧到耳朵根去。轉念又漸漸收了笑想起要去加拿大過年,不由得嘆了口氣。

「梁敘啊。」她叫的很輕。

他聞聲『嗯?』了一下,卻一直沒有聽見她出聲。兩個人之間似乎有了一種安靜的默契,即使這樣就感覺很好。

「今年又沒有紅包收了。」她說的挺難過。

梁敘低低笑了。

「你還笑?」她控訴。

「把心踹肚子里。」他笑著說,目光柔軟極了,「給你都攢著呢。」

「真的?」驚喜過後她故意停頓了一下,「少了我可不要。」

梁敘眉毛一揚:「那算了。」

「……」她揚聲『呀』了一下,「……」

正要說話門口似乎有傳來響動,嚇得餘聲驚了一下。那頭梁敘立刻意識到了什麼,接著聽到餘聲的一句『我媽回來了不說了』之後的『滴滴』聲。

陸雅在客廳里喊她。

餘聲將手機往衣兜里一塞開門出去了,看見一臉疲憊的陸雅不大敢出聲。好在陸雅沒有覺察到什麼,簡單的洗漱過後倆人吃了晚餐。

房間里的電視開著,陸雅在翻書。

餘聲看的沒什麼意思,早早的就睡下了。那會兒已經距離新年很近了,陸雅的畫展是在兩天之後開始的。餘聲要麼在門口溜達要麼也跟著來看畫的人後頭轉,聽他們對陸雅畫作的評價。

畫展要在成都舉辦三天。

陸雅幾乎每天都要換一身衣裳,幾乎都是旗袍加披肩。她有時候看著母親的樣子覺得很模糊,遠遠望去她一直優雅帶笑和對面西裝革履的客人在說話。

她是在第二天下午見到張魏然的。

男人一身鐵灰色西裝,沉默的站在一幅畫面前。那會兒餘聲正坐在角落的高腳椅上喝著奶茶,然後看見陸雅從一邊走了過去。

兩個人不知道在說什麼。

陸雅一直保持著的微笑慢慢變淡,幾分鐘後轉身離開。餘聲低頭又喝了口奶茶,再抬頭張魏然已經走到她身邊。

「你這樣看起來很無聊。」張魏然說。

餘聲認真的抬頭:「你是不是害怕我媽?」

沒有想到她會這麼問,張魏然著實愣了一下。對視之間男人發現這個女孩子眉眼間真的像極了她的母親,隨後便淡淡笑了問她為什麼這麼問。

「你剛和我媽說話背挺得可直了。」她大大方方的說,「我以前一犯錯就你這樣。」

張魏然:「……」

門口陸雅在叫她過去,餘聲縮了縮脖子立刻一副乖乖的樣子惹得男人好笑。等她離開視線,張魏然神色黯淡下來,卻一直看著門口那個身影,待了會兒便悄然走了。

那天晚上陸雅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餘聲戰戰兢兢的盯著電視屏幕,就連切到廣告都不敢換台怕弄出動靜。畫展的最後一天也和往常一樣,到下午的時候已經有大半被客人訂下。

大概四五點左右陸雅開始將畫收下來。

餘聲幫不了什麼忙只好站在一邊,不經意的側眸看見一對男女走了進來。陸雅也停下動作看過去,整個會展廳那時已經沒什麼人了,這一對略顯突兀。

「一直很喜歡您的畫。」薛天客氣的說,「恰好出差才得空來請多見諒。」

陸雅微微一笑,並不置一詞。

「余教授近來可好?」

外界都不知道父母離婚的事情,餘聲看了眼薛天還是將目光落在身旁的許鏡身上,可惜並未迎來對視。一旁陸雅客氣的回了句,不打算再多說。

「這位是——」薛天募得將視線轉向她,眉頭輕皺,「您女兒?」

餘聲總覺得這個人不是什麼好人,出於家教敷衍的點了下頭也沒怎麼搭理直接對陸雅說了句『媽我在外頭等你』便錯身和許鏡擦肩。妝容精緻的年輕女人緊緊的抿著唇,嘴角仍帶著規範的笑意。

最後薛天看中了最牆邊的那一幅。

餘聲懶懶的站在門口望見他們駕車走遠才又進去,聽到腳步聲陸雅抬頭看了她一眼。遂又低下頭去整理畫作,輕輕的放在箱子里。

「你們認識?」陸雅頭也未抬。

「啊?」餘聲眨巴了幾下眼睛,也不知母親怎麼看出來的猶豫著解釋,「那個女的是小涼庄的見過幾面。」

陸雅『嗯』了一下,默默將箱子裝好。成都的街道都已經有燈光亮了起來,陸雅裝好最後一幅畫站了起來。餘聲總覺得陸雅要說什麼,果不然下一秒預感就實現了。

「要珍惜你現在做的每個選擇。」女人眼睛裡有種哀傷,「生活是經不起考驗的。」

餘聲沒能理解那話,陸雅卻已轉身朝工作人員走了去。女人的身影看起來瘦弱極了,餘聲就那樣望了很久,到夜幕降臨才和陸雅回了會館。

沒有想到翌日一早去機場時又看見了張魏然。

陸雅顯然也愣住了,表情依舊很淡。張魏然卻已接過她們的行李箱,打開車門對著餘聲揚了揚下巴。至今不知道什麼原因導致的那天早晨的路堵塞極了,剛開始車裡的三個人都沒有話。

「昨天陸老師你忙走前便沒打招呼。」張魏然挑開話匣子,「今日算是賠罪。」說著目光往後視鏡看去。

陸雅目光一抬,開口卻道:「你來這兒出差?」

「開個會。」

「我倒是不知道開什麼會需要停留這麼久。」

陸雅的語氣讓餘聲聽來說不出哪裡不對勁,她偏頭看了一眼陸雅。女人沒什麼表情漠然的看著窗外,張魏然卻淺淺笑了一下。

「什麼都瞞不了陸老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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