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小時候跟父親學吉他聽說過譚家明這個人,是個很厲害的江湖指彈高手。近三年前火車上的那次相遇他並沒有認出來, 後來再次見到聽人講起才恍然。

多多少少有過接觸, 性格很硬一個人。

梁敘就那麼站在那兒抬起眼皮眸子清醒, 年輕的臉龐卻有一副懶洋洋的消沉。兩個人雙目對視了很久似乎是在較量, 半明半暗的空間里氣流涌動。

譚家明慢慢笑了起來,丟給他一支煙。

裡面一首歌完了換了人上台唱起崔健的一無所有, 梁敘將煙咬在嘴裡低頭對準火機點上, 然後懶懶的靠在牆上側頭看著舞台上那個用啞嗓嘶吼的青年。

「你看他唱的怎麼樣?」譚家明吸了一口煙問。

梁敘將目光收回來看了一眼譚家明, 又落回到那個青年身上。大概二十七八歲的樣子扎著頭髮留著鬍鬚看似粗暴聲音卻溫暖乾燥,低著頭彈吉他像是給自己唱。

「很真誠。」他停了一下,「比我好。」

譚家明又笑了一下。

「來北京多久了?」

「半年。」他說。

「喜歡這裡嗎?」問完譚家明又自己否定, 「我是不怎麼喜歡。」

梁敘說:「我還行。」

「那是你待的時間太短。」譚家明說完將視線移去外面的馬路和黑暗,「看見那棵樹沒有?」

梁敘偏頭瞧向路邊。

「去年看著還挺精神。」譚家明說,「今年就有些蔫了。」

酒吧里的聲音沒了, 那人唱完了。

「還想玩搖滾嗎?」譚家明忽然出聲, 「不要命那種。」

聽到後半句梁敘怔了一下,還沒有開口說話譚家明就拍了拍他的肩膀。

「想好了來找我。」譚家明丟他一張名片, 轉身走開幾步又回頭, 「還有你那兩個兄弟我沒意見。」說完笑著大步走遠。

那背影看起來蕭條極了, 也不過三十七八歲的男人。梁敘看了眼名片上的地址又抬頭去看已經快模糊不見的人, 目光時而疑惑心裡五味雜陳。

他將衣領豎起來擋著風雪走回了租屋。

那個夜裡他一直沒有睡熟, 半夜醒來搓了把臉抱著吉他輕彈,撥弦掃弦彈了一夜。近天亮才眯了會兒然後洗了把臉就去了修車行,清晨冬季的街道寒風凜冽冷死個人。

店裡師傅不在, 梁敘蹲在牆邊慢慢抽起煙來。

他抽煙太狠不一會兒就解決掉兩三根,地上一堆煙蒂。東邊有太陽慢慢爬上來,梁敘眯著眼從煙盒裡又抖出一根塞嘴裡,正要點上動作停了下來又將煙放回去。

然後站了起來揉了揉脖子。

他往牆角走了幾步撥了個電話,鈴聲響到快一半才通了。她的聲音跟沒睡醒似的有些犯迷糊,梁敘聽著眉頭一皺。

「上車了嗎?」他問。

餘聲輕『啊』了一聲像是才反應過來,眨了幾下眼睛將目光朝向窗外。按計畫他們班是七點才出發,昨夜他剛走就接到老師消息說時間有變,幾十個人半夜三四點就爬起來往火車站趕。

她和梁敘說完,那邊靜默了一下。

「林城比北京冷得多。」他說,「穿暖和點聽到沒有。」

她無聲一笑『嗯』了一聲。

「你們班多少男生?」他冷不丁問。

「二十多個吧。」餘聲想了想說,「幹嗎問這個?」

梁敘沒說話皺了下眉抬眼看向一邊,街道兩旁的樹木落著沉甸甸的雪似乎隨時要掉下來一樣。想起昨夜裡她細白的脖子,梁敘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別穿裙子。」他低聲說,「記住了嗎?」

餘聲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乖乖的應聲。隱約聽見電話里有人叫他,倆人才結束了這通電話。餘聲靠在座位上按了幾下有些木的腦袋,偏頭一看陳天陽睜著眼睛望過來。

她打了下哈欠,頭一歪倒在陳天陽肩上。

太陽慢慢從窗外溜進來,餘聲聽見女生在頭頂說著什麼然後慢慢睡了過去。再次醒來已經是快要到站了,火車發生轟隆響聲摩擦著鐵軌開始減速。

林城的天陰沉著還飄著雪。

餘聲將半張臉塞進圍脖里跟著大部隊下火車,站外老師租了一輛長途汽車將一伙人往小鎮送。車上有電視看,班裡的男女都仰著頭瞧得認真。

白衣女子倒在心愛的男人懷裡奄奄一息。

餘聲迷迷糊糊的睜著眼,明明穿著厚厚的羽絨還是覺得哆嗦。她也不知道怎麼的就又閉上了眼睛,半睡半醒間疑惑著為什麼人死前都會說我好冷。

最後還是陳天陽將她搖醒。

宿舍的其他兩個室友也關心的問了幾句,她手往額頭一摸才覺得應該是發燒了。一路昏昏沉沉到了鎮上,陳天陽陪她去診所打吊瓶。體溫計一量,竟然已是四十度。

「你這體質也太差了。」陳天陽坐在她身邊,「就這樣怎麼出遠門。」

餘聲抬頭看了一眼往下滴葯的玻璃瓶,輕輕的嘆了口氣。陳天陽見她那樣不由得笑了,調侃了兩句關於梁敘的話。

「要不給他打個電話?」

餘聲立刻搖頭:「他上班很忙的。」

話一出惹得陳天陽樂了,女生好奇的問起他們以前。餘聲想了一下也很普通沒什麼特別轟轟烈烈的事兒,她說話聲很輕像雪一樣慢慢落在這個小鎮寂靜的街道上。

「這麼說李謂也玩過搖滾?」陳天陽問。

「高三學業重他就不玩了。」餘聲說,「我覺得他是個挺理智的人,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陳天陽一笑,沒再說話了。

那次實習大概進行了一周半,餘聲打了兩天吊瓶一直悶在診所里。直到第三天才和班級會和,有前輩帶著他們在隧道里穿梭講著幾十年前的建築故事。

白天參觀晚上寫實習日誌。

鎮子有點像小涼庄,有男耕女織小隱隱於野的樣子。餘聲每天穿在隧道和建築老衚衕里,會在晚上和他發簡訊說起所見所聞。

同學關係經過這一茬似乎也融洽起來。

夜裡休息會有男女混合搭配擠在一個房子里打麻將,其他人站在四周看著笑著,認識幾年都叫不出名字的人這幾天也都有了印象。

那會兒天色已晚,她在走廊上溜達。

她不喜歡喧鬧,便一個人站在窗戶跟前抬頭看月亮。看了會兒她從衣兜里摸出手機來,正要按鍵屏幕上出現了一連串的陌生號碼。

手指下意識的就按下接聽。

陸雅的聲音和這雪夜一樣清冷,可能是近來太忙打電話的次數明顯少了很多。餘聲聽著那頭一字一句命令式的吩咐,心底期望的溫暖再次跌入谷底。

五分鐘後收線,她跟打了場硬仗似的。

一口氣還沒下去電話又響了,看著來電顯示餘聲的肩膀垮了下來。梁敘剛從車行往回走,街燈一盞一盞的亮了,將他的影子拉長。

「剛和誰打電話?」他撥了兩邊才通。

「我媽。」她聲音悶悶的,「她明天就回國了。」

梁敘半響沒說話,他從兜里掏出了根煙。餘聲跟竹筒倒豆子似的把陸雅的安排和他說了一遍,那會兒已經是二月初了,這意味著後天實習一結束她就要直接去成都了。

「你幹嗎不說話?」

梁敘抽了口煙:「我聽著呢。」

聽筒兩邊都安靜下來,餘聲咬著唇低下頭。她也沒想到今年陸雅會回國辦畫展,事實上即使不是這樣他們倆也不會一起過年。

發高燒她都不哭,怎麼他一沉默就忍不住了呢。

梁敘將煙抽到一半掐了,有些煩躁的摸了摸鼻子。他一手抄在褲兜,眼角掃了一下馬路邊又將視線利落的收回來。

「哭什麼。」他聲音里躥著寒氣。

餘聲抹了把眼淚:「誰哭了?」

「你哭沒哭我不知道?」

餘聲將胳膊搭在窗檯腦袋枕上頭,嘴硬著『就沒哭』然後賭氣不開口了。梁敘低聲笑了一下,冷風鑽進脖子里顫的他打了個寒戰。

「你在外頭?」餘聲立刻站直了。

她話音裡帶著些許緊張和擔心,明顯和剛才的樣兒南轅北轍。梁敘低低笑起來,弄得她不好意思就要掛電話。

「別掛。」他笑,「再說兩句。」

餘聲無言的彎了彎嘴角,簡單提了下後天走的時間。房門隔著他們搓麻將的哄鬧嬉笑,耳邊是風聲和他的說話聲。明明很吵的樣子,她卻覺得安靜極了。

時間很快就到了兩天之後。

餘聲走之前和老師打了聲招呼直接去坐長途,其他人都原路返回北京。那個早上的天氣真的好極了,餘聲一路聽著歌到了機場。

距離登機時間還早,她便坐在大廳休息。

耳朵里插著耳機聽不見外頭的聲音,只是感覺到身邊坐了一個人。她沒有多在意只是低頭在畫本上塗小人,鉛筆沒拿住掉了下去。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