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風雪無情的肆虐著大地,灰茫茫的一段距離像是隔了一條銀河。舊樓上方有昏暗閃爍的光線透過隔著厚厚帘子的玻璃涌了出來, 似乎是被擋久了稍有機會便狠了勁兒破窗而出。

他指間的腥火亮了又滅了。

帽檐遮住了他半邊臉看不清神色, 只有他抬手將煙往嘴裡喂的動作看起來不是那麼冷漠卻又處處透著疏離。許鏡穿著一身長長的駝色大衣, 踩著高跟鞋擋在了他面前。

女人將剛剛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梁敘沒說話靜了一下, 他頭也未抬淡漠的垂著眸子。過了兩口煙的功夫他將剩下一小截扔在地上,用腳碾滅, 這才抬眼看過去。

「讓開。」他聲音冷淡。

許鏡咬了咬唇:「說說話都不行了嗎?」語調里有隱忍的顫抖和快要噴薄而出的哽咽, 聽起來竟比這黑沉的夜晚還要壓抑。

「沒什麼好說的。」他說。

剛來北京就聽陳皮說過許鏡跟了個男人, 當時李謂他們知道那個男人是薛天差點要鬧事,被他一手給攔了。人總要為一些衝動付出代價,他知道。

「我來不為別的。」許鏡正了正身子, 鼓足了這些天來做好一切準備的勇氣,從手提包里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這兩年嬸兒要給你還賬過得挺緊張。」說完將信封遞了過去。

梁敘抬了抬眼皮, 嗤了一聲。

「一個人在北京打拚也不容易。」許鏡的目光緊緊盯著那張陰影下的臉, 生怕看到一絲鄙視,接著慢慢說道, 「你就拿著吧。」

梁敘一聲沒吭徑直走了過去, 手插在口袋裡微彎起的胳膊肘撞到了信封, 那物件『咚』的一聲掉落在地上。許鏡眼角酸澀, 偏頭看著他絕情的背影。

「我只是想幫你。」許鏡雙眼漸漸紅了, 想起自己被迫輟學走投無路還有現如今他的冷漠一時無處發泄,「她家裡有財有權卻什麼都幫不上這就是愛情嗎,她不過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子。」

話到最後看到他腳步在樓梯拐角處停了下來, 許鏡吸了一口風雪涼氣,聲音慢慢有氣無力卻又透著蒼涼諷刺。

「這兩年你這麼痛苦她知不知道?」

梁敘沒有回頭,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有那麼十來秒的時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他彎了彎嘴角又瞬間消逝,丟下了一句話然後整個人徹底沒入了黑暗裡。

「她不需要知道。」他說。

風雪兜頭吹著黑夜裡女人的身體還有臉龐,無力垂下的手臂像沒有了知覺似的。耳邊呼吸的聲音愈來愈重,不知道哪裡傳來二胡凄凄涼涼的聲音,拉過來拉過去又忽然停了。

「對不起。」許鏡低喃,再一眨,眼眶裡噙滿了淚水,整個人像沒了魂兒緩緩的蹲了下去。像是慢鏡頭回放似的將頭埋進了腿間,眼淚無聲無息順頰而下,「我只是太累了。」

那是個註定無眠的夜晚,老天明白。

連續兩天的大雪過後天上又出現了太陽,隔著薄薄的雲層還是能釋放出一點溫暖來。陽光破冰似的照在地面的水坑和房屋玻璃上,反射的光芒里可以看見些許五光十色。

北京悄無聲息的進入二月。

近來餘聲已經在準備期末考試了,七門課的時間拉開有幾條戰壕那麼長的距離。她們宿舍每天都沒個人在,個個奮戰埋頭在圖書館或在外兼職。

方楊罕見的在一天下午呼叫她。

當時餘聲早早就吃完晚飯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頭頂的樹枝上有落滿的雪被風吹撒下來。方楊的聲音聽著不太健康,像負重跑了三千米一樣。

「沒什麼事兒。」方楊深呼吸了下,「我想起很久沒給你打電話了。」

「複習是不是很辛苦?」餘聲問。

那邊女生又深深嘆了一口氣,聽得餘聲怪難受。她知道方楊一直很拼視前途為一切,尤其是現在這個重要時段更是不能打擾壓力肯定不小。

「累是應該的。」方楊說,「你不用安慰我。」停了下又道,「就是想和你說說話。」

餘聲看著前方的路,笑了一下。兩人像在小涼庄那時睡在方楊家炕上一樣,說著心底的煩惱偶爾會聽見外面有人來小超市買東西。小鎮上的日子如今歷歷在目那樣溫柔,餘聲不禁懷念起來。

一通電話說了近一個小時。

聽到那頭方楊的心情漸漸平和餘聲才掛了電話往回走,宿舍里陳天陽好像也是剛回來在對著鏡子換衣服讓她幫忙挑。她一面給意見一面打開電腦,他們班裡的群通知發了條關於假期參觀實習的事兒。

餘聲沉默了片刻,也打開柜子挑起衣服來。

這個時間梁敘大概還沒有下班,他最近總是自己給自己開小灶。餘聲掃了眼陸雅寄過來的那個箱子,母親的品味一向很高價格估計不菲,她認真的選擇了一會兒最後換上了自己的普通衣裳。

她關了電腦,再去看陳天陽。

女生高跟鞋一踏背著小小的挎包對她燦爛一笑出了門去,這麼冷的天絲襪短裙不知是去見誰。餘聲又收拾了下頭髮戴上了耳釘,也隨後出去了。

校門口她要攔車,身邊走過去兩個女生。

「為什麼咱坐108才一塊錢。」一個對另一個說,「一樣的路209要兩塊。」

餘聲原地站了有一分鐘然後掉頭去了站牌下,剛好等到去他修車鋪的公交。那個時間並不是下班高峰期卻擠滿了人,餘聲聽錯了車裡的到站廣播提前一站下去了。

她沒法子縮著脖靠路里走。

冷風從圍脖溜進了頸部,敞開的外套里那件薄薄的奶白色大領毛衣迎著風,圍脖也飄了起來擋了視線。等風短暫的消停過後,餘聲看見了街對面一個背著吉他留著大鬍子的男人。

不是她記憶力太好,而是那個人讓她太深刻。

遠方有一輛卡車開了過來將街兩岸隔開,車子走了男人也不見了。餘聲兀自嘆息沒再停留,朝著修車鋪走了去。元旦節前的紅燈籠仍然掛在樹前,照著地上人走的路。

她等在馬路牙子邊,瞥見腳下螞蟻爬過。

店裡似乎有人認出了她,朝著梁敘示意吹了聲口哨。他停下手裡的活計看了出去,遠處她敞著墨藍色的呢子短外套直筒牛仔褲下擺捅在高幫黑色小皮鞋裡,雙手塞進兩邊的大口袋裡低頭看地抬頭看天,紅色圍脖俏麗短髮耳尖閃耀著點點星光。

梁敘洗了手抓過外套就跑了出去。

「招呼不打就過來。」他一面穿上衣服一面說,「這麼冷的天瞎跑什麼。」

餘聲卻朝他嘴角一彎笑了起來。

「再笑。」梁敘眉毛一挑,「再笑把你賣了。」

餘聲眨巴著眼睛:「我很值錢嗎?」

「那說不準。」梁敘抖了抖衣領,身體向後一拉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她幾秒鐘,然後故作深沉的說,「怎麼著也能有個五分一毛的。」

餘聲:「……」

她假意擰眉暗咬著唇,刻意湊近了他一步,趁著沒人注意這邊伸手快速掐了他一下又沒事人一樣揣回口袋往前走去,後面的男生『嘶』一聲倒吸冷氣笑開了。

隨即一手插進兜里跟了上去。

兩個人一面走一面商量去哪吃飯,通常餘聲都沒主意由他決定。更何況現在冬季天黑得早,於是便想著去她學校附近然後順道送她回去他再走。到了十字路口梁敘伸手去攔計程車,餘聲看見忙將他的胳膊扯了下來。這時候綠燈亮了,梁敘拉過她退到了街角樹下。

「怎麼了?」他問。

「還是坐公交車好了。」她一板一眼的說,「可以省不少錢。」

這幾個月以來他們每次見面都不是很久卻幾乎都在夜晚,大巴實在不方便並且太擁擠。餘聲坐公交的次數太少,一般都是他直接攔車不留餘地。

「呦。」梁敘笑了,「才多大就學會給我省錢了?」

餘聲仰頭:「我善良吧。」

他看著路邊各種交織的光芒下她的臉,指了指他剛剛被掐到的胳膊:「你說呢?」最後一個『呢』字尾音上揚充滿危險。

餘聲:「……」

她抿緊嘴巴忍住不笑,下一秒就被他拉住手走去路邊。她以為他帶她去坐公交,沒想到他已經伸手攔住一輛車。餘聲詫異的抬眼看他,梁敘將她塞去車裡嘴裡說著『幾塊錢的事兒不用給我省』。

到了她學校為了吃大排檔等了很久。

事實上她根本吃不了多少就是想解饞,更何況那家生意太好餘聲很想去湊熱鬧。四周都是一堆類似情侶的男男女女,還有宿舍四或六人組。

吃到快結束的時候梁敘的手機響了。

可能是陳皮或者李謂他們,餘聲看見他的眉頭皺的愈來愈深。也不知道那邊說了什麼,他掛了電話猶豫著看了她一眼。

「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她問。

「李謂遇到點麻煩。」他說,「我得過去一趟。」

她準備起身他的動作比她快了一步,梁敘已經開口讓她吃完早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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