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那麼簡單的一句話立刻讓許鏡潰不成軍,不是因為別的而是他叫自己姐。就連去她那兒暫作休息都全身戒備, 這比讓他看見自己這樣討生活還讓人難堪。

積壓已久的自卑和痛苦從四面八方而來。

「只是睡一晚。」許鏡問, 「你怕什麼。」

「怕你不方便。」梁敘這次很快的就接上話, 又淡笑了一下, 「我糙慣了哪兒都能將就。」

許鏡說:「是嗎。」

「是。」梁敘沉著一雙黑眸,說, 「我先走了, 你也早點回去。」

他說完就闊步朝前走開, 周身的一切都黯了下來。身後的打鼓聲漸漸模糊,梁敘從酒吧出來便徑直往火車站走。深夜的冷風襲來一身寒意,梁敘摸出根煙抽算是能緩解一陣。

身旁有兩三人嬉笑而過。

汽車奔著遠方駛去, 昏黃路燈下的身影單薄寂寞。梁敘一面抽煙一面走在路邊,很快街道的布景便模糊了視線,只剩下他踽踽獨行。

而那個時候, 許鏡正在一包間陪酒。

不知是不是情緒原因或者想自暴自棄, 許鏡有意靠近身邊喝的有些高的男人。從談話里能聽出來好像是某集團的股東,正和對面沙發上坐著的男人談臨江某塊地。

「余部看人的眼力不錯。」

「老師一向謹慎。」聽那話里是正正經經的欣賞, 張魏然給男人添了杯酒, 「這件事還望薛總——」頓了下又笑了, 後者會意碰了下杯。

兩個男人三言兩語談笑風生。

許鏡從頭到尾一直低著頭倒酒, 這個被尊稱為薛總的男人摟著她有意無意的冒犯。張魏然瞥了女人一眼, 看那樣兒是拘束不習慣卻強裝成滿不在乎還真是有點意思。

沒一會兒薛總就酩酊大醉。

酒吧里有專門準備房間,許鏡半扶著男人進去似乎做好了某種打算,卻在推門而入的時候瞬間反悔。趁著男人埋在她胸口作祟的空隙撥了個電話, 只是壓下來的動作太猛將手機打摔在地上。

這種男歡女愛你情我願自然再正常不過。

梁敘當時已經走出好大一會兒,叮鈴作響的手機讓他一陣煩躁,猶豫著接起便聽見那頭重重的粗喘,即使隔著屏幕也讓人臉紅心跳。

他想掛斷,聽見許鏡掙扎叫喊。

梁敘慢慢皺起眉頭,他看了一眼時間已近凌晨,想抬腳走又擔心許鏡出了什麼事兒。最終還是原路返回,在酒吧里尋了起來。

歌舞昇平差點掩住了女生的喊叫。

梁敘的目光在那個房間門口滯留了有一分鐘,走廊兩邊都沒有什麼人來往。他走到門口抬手敲了敲門,裡頭清晰的傳出來一道尖細的聲音。

「許鏡?」他眉頭皺的漸深起來。

門裡忽然沒了動靜,梁敘眸子一暗掃了一眼兩側,擰了擰門把然後卯足了勁兒狠狠的對著門撞了進去。那邊男人正騎在許鏡的身上耀武揚威,梁敘上去就是一腳踢得男人捂著下頭慘叫。

許鏡沒想到他真的來了。

年少時他們並肩同行少年笑聲爽朗的樣子全浮進腦海,許鏡看著他為自己打架驀然狂喜。梁敘一個脾氣上來抄起拳頭揍得醉醺醺的男人毫無還手之力,直到對方跟灘泥似的倒了下去。

這個時候許鏡才漸漸清醒過來。

梁敘靠在沙發幫上喘著粗氣,他拎過桌上未開封的酒瓶打開然後仰頭就悶了下去,喉嚨一涼一燙。地上已經一片狼藉,像被鬼子掃蕩過似的。

「早說過讓你別來這種地方。」梁敘說,「要是出了什麼事我怎麼和許叔交代。」

許鏡整理好衣服,聲音很輕:「以後不會了。」

房間里有種壓抑沉悶的味道,梁敘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褲子然後說了聲『走吧』。

「他怎麼辦?」許鏡指了指地上的薛總。

「我下手不重。」梁敘重新繫緊了兩下褲子皮帶,「能有什麼事兒。」

許鏡一時有些心慌卻又說不出來,回頭又看了眼然後跟著他出了門。兩人站在酒吧門口吹著凌晨的冷風,許鏡無言以對一句話也沒說坐車離開了。

梁敘看了眼女生離開的方向然後攔車去了車站。

去小涼庄的火車三點檢票,梁敘一坐上車就倒頭大睡。火車慢慢的開了起來將臨江和剛剛的一切都甩在後頭,昏沉的光線里他的臉色平靜安詳。

朝陽從天邊漸漸升起來。

梁敘一覺醒來已經快到小涼庄了,他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下腦袋起身去洗手間。火車慢慢停了下來,他一泡尿撒完聽見外頭有些許吵吵嚷嚷的動靜。

兜里不知是誰打電話過來。

梁敘一面接起一面正要推開門出去,手機里餘聲像是剛睡醒軟軟膩膩的調子讓他胸口發麻,洗手間外頭聽著似是在尋人。

一個問另一個:「是這車廂沒錯呀。」

「這小子不會溜了吧。」另一個說,「找不著人咱倆可怎麼交差。」

梁敘當時就覺得來者不善,他又將洗手間門輕輕反鎖。小涼庄是終點站,車上的人估計都下光了。梁敘靠在門上從兜里摸出火機,點煙的手都在顫抖。

「你什麼時候回來呀?」餘聲問。

梁敘咬上煙,輕輕吐了口煙圈。

「今天可能回不去了。」梁敘說,「有什麼事就找陳皮。」外頭的腳步聲愈來愈近,「知道嗎?」

餘聲悶悶的『嗯』了下。

洗手間外有敲門的聲音,粗暴並且不耐煩。梁敘說了句『掛了』然後扔了煙將門打開,門外站著兩個五大三粗的穿著警服模樣的人,兩張臉上都是不約而同的厲色。

小涼庄的清晨悄無聲息的來了。

那天陸雅去學校給餘聲辦休學手續,餘聲跑去沈秀攤子借口買菜知道他還沒有回來。他的電話一直呼叫轉移,到了晚上仍舊無人接聽。

外婆在房間里給她收拾行李。

似乎是看出她不想走老人出言勸慰,餘聲心裡眼裡全是聯繫不上他的事。她有氣無力的坐在床邊,手裡揪著扯過來的被子。

「過兩個月就回來了。」外婆說,「就當去耍耍。」

餘聲目光盯著毫無動靜的手機一直發獃。

翌日天還沒完全亮開餘聲就跑出找陳皮了,後者剛從家裡推出自行車準備去學校。她問起梁敘,陳皮答應有消息就告訴她。

餘聲滿腹憂心的坐上了陸雅的車。

她趴在窗戶上看著小涼庄距離她愈來愈遠,這所有的一切慢慢都煙消雲散。餘聲忽然特別難過,還沒走她就想外婆外公想這裡的一草一木還有梁敘。

如果現在光陰似箭就好了。

機場里陸雅帶著她坐在VIP室等飛機,餘聲不停的看時間心神不寧。四周有背包客也有人喝咖啡,匆匆忙忙的前行者拉住工作人員就問哪裡換登機牌登機口怎麼去。

陸雅接了個電話去了窗檯。

餘聲趴在桌上食指不停的敲著杯子,清脆的冰凌聲像鈴鐺響的她心煩意亂。餘聲不知道的是這一走再回來可能已物是人非,他們都不再是他們。

事實上那個下午陳皮就去了臨江。

刑事拘留二十四小時以內沈秀就接到了通知,女人和陳皮一起過去卻根本見不著人。那會兒梁敘已經在看守所待了一天兩夜,他下巴上都冒出了青碴兒,整個人頹的不成樣子。

警方以故意傷害罪提起訴訟。

那一陣子的天氣風雲變幻下了好幾夜的大雨,從臨江以北到羊城以南到處都是橙色預警。城市裡的樹木被風吹的倒掉很多,鐵路被下塌火車堵在了半路。

沈秀守著菜攤天天等消息。

約莫到了六月的時候全城高考,小涼庄氣溫驟升熱血沸騰。陳皮考完最後一門從學校里出來遇見了李謂,兩個人面色都不很好看的沿著馬路往鎮上走。

「判決書是不是快下來了?」李謂問。

「下個月。」陳皮說,「本來沒這麼多事兒,弄點錢就能撈出來。」說到一半頓了下,「可他揍的偏偏是個……」

話到嘴邊陳皮不說了。

「餘聲還不知道吧?」

「沒敢告訴她。」陳皮說,「就說聯繫不上。」

在國外參賽的那段日子裡餘聲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等到陳皮的說辭,可她一句話都不信。一回國就趕上去西寧高考,考試一結束她就坐上了去羊城的火車。

窗外的野草瘋狂的往上竄。

餘聲想起以前跟著他跑去青草坪,她不認得那些雜草一個個問他。身邊有兩三歲的小女孩啼哭媽媽在哄,餘聲插上耳機閉上眼睛做起了在羊城時他扯著嗓子往外吼的夢。

到小涼庄那會兒沈秀已經收開了攤子。

餘聲站在遠處看到女人臉上的皺紋比她離開之前更深人也更憔悴了,月亮已經爬上梢頭往下打量著。她一步一步走了過去,幫著沈秀將西紅柿裝進紙箱。

從始到終沈秀沒有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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