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他那句話一說出口餘聲就有一點臉紅了,事實上或許是天氣悶熱的緣故。梁敘從鋼絲床上站起來,在她赧然的臉龐前打了個響指。

「跟我過來。」他笑說。

餘聲看著他走在前頭撥開樹枝等她,這才抬腳跟了上去。他們從地頭穿過梨子樹,走了好幾十步遠到了一片荒草地,那裡四處都長著高高的雜草。

梁敘在一簇密叢外給她放哨。

空曠的野地里風拂動草,葉子直搖,有著乾乾的土地味道。天空藍的像染過色的布,萬里無雲的樣子讓人想起風吹草低見牛羊。頭頂有小鳥叫著飛過去,還有他在吹口哨,細聽是豬八戒背媳婦那一段。

餘聲:「……」

完事兒倆人原路返回,沒一會兒陳皮他們回來了。

梁雨拉著李謂不停的嚷嚷著『然後呢』,好像是男生一路上在講故事。梁敘給他們一人遞了一根煙,然後叫著餘聲一起回了。

約莫兩分鐘後,餘聲發現不太對勁。

「這好像不是我們來時走的路?」她問。

梁敘『嗯』了一聲:「這條近。」

他們沿著大路上了一條左邊是水渠的小路,小路右邊是看不到盡頭的荒原。路上長著許多又小又矮的野草,被來往的人踩得扁平,像鋪了一層綠色毯子似的。

渠里也長滿了草,一滴水都見不著。

餘聲走在他右手側,探出脖子東張西望。她今天穿著白色短袖配及膝牛仔褲,乾淨清爽。梁敘目光一直隨著她走,餘聲卻忽然停了下來。

「那是什麼呀?」她盯著某個方向。

梁敘輕輕抬眼一看:「墳地。」

她好奇的又往那邊瞧了一眼,有幾處堆的高高的土墳上還插著被風吹雨打過後飄萍的塑料花,被風吹得一搖一搖,餘聲當下就縮了下肩膀步子小退。

「就你這小膽兒。」梁敘雖在笑話,身體卻自覺的換在她右側擋著那處滲人的地方,「走我這邊。」

餘聲抿緊嘴巴不吭聲了。

他們去了村頭一個包子鋪吃了晚飯才回的家,爺爺出去串門子了。梁敘打開屋裡的DVD給她放《舉起手來》,潘長江的○形腿變成了八字腿。

梁雨趁著天還亮也跑了回來。

兩個姑娘一面看一面笑,梁敘買了一堆小吃給她們然後拎著幾瓶啤酒和幾袋花生米去了梨子地,臨走又從櫃里翻了兩件舊軍大衣。

李謂和陳皮陪著他一起看梨。

棚下拉了一個燈泡,三個男生打著撲克喝著酒就花生米,有聊不完的話。地里安安靜靜只有他們仨的鬨笑聲,不時的夾雜幾聲蟲鳴。

梁敘叼著煙洗牌,一人接著一人摸。

他大不咧咧的坐在床上,一面眯著眼看著自己手裡的底牌,一面將煙拿下吐了口煙圈。燈光下的身影搖曳在土地上,陳皮掃見他褲兜里滑出來的小盒子。

「我說你現在和餘聲什麼關係啊?」男生問。

「就是。」李謂摸起一張牌,看了他一眼,「好上了?」

梁敘整理著自己手裡的牌,打算去摸下一張。手還沒挨到牌上,陳皮已經一把手蓋住要他先老實交代。梁敘慢悠悠的吸了一口煙,笑的放浪。

「頭一回見面就開房了。」他抬眉,「你說什麼關係?」

那倆:「……」

深夜悄無聲息的就到了,半夜地里零下幾度冷的要人命。三個人披著軍大衣躲三輪汽車裡窩著,將就著到天明了。

那兩天一堆人都忙得能脫層皮。

這些人除了自家門子上的兄弟幾乎都是外村雇來的,一天五十塊的工錢,從早干到晚。天氣太熱活又辛苦,還好婦女們能說說話打發時間。

後來梨子裝車已經是四號早上了。

收梨客開著一輛很長很長的大卡車,梁敘他們將一箱箱梨搬上去,沒一會兒地里就乾淨了,一眼望過去全是葉子。

當時餘聲正和梁雨坐在地中間。

其他人都陸陸續續的回去了,陳皮李謂有事前一天下午就走了。這會兒梁敘在和那邊人說著話,她們這兒聽不清楚。餘聲站起身拍拍褲子上的土就要過去,有一個穿著T恤熱辣短褲的女生不知從哪兒跑去了他身邊。

倆人說了蠻長一段時間。

從她的方向看過去他好像也在笑,還拿了一個梨子給了短髮女生,彼此很熟似的。她默不作聲又把腦袋轉回去,又坐到地上和梁雨休息。

半個多小時後,他們仨回了家。

餘聲在簡陋的『浴室』洗了個澡換了身乾淨衣服,她收拾書包的時候卻發現裡頭有個粉色盒子,奇怪的拿出來看了一眼,皺起了眉頭。

屋外梁敘在喊她吃飯。

餘聲將項鏈直接塞到自己衣兜就出去了,她還濕著頭髮,搭在脖子上涼涼的。他也換了乾淨的短袖膝蓋褲,腳下趿拉著人字拖。

「帶你吃席去不去?」他站在院子里問她。

餘聲:「什麼席?」

「去了就知道了。」他三緘其口。

家裡好像沒人,那會兒已經十一二點了。梁敘鎖了大門帶她往街裡頭走,一路上他問候了好幾個端著飯蹲在門口吃飯的大爺大嬸。

「梁雨呢?」她問。

「不用管她。」他說,「野的跟個男生一樣。」

那個地方從他家出發得十來分鐘走,過了兩條街道才到。隔著老遠就能看見有一戶門口搭著一個檯子,拉著紅色橫幅牆上貼著五顏六色擺成心形的氣球。

像是有人結婚辦喜事兒。

他們走到門口,餘聲就聽見有人叫梁敘。女生從屋裡頭邊往外跑邊朝這邊搖手,將早晨她見過時的裝束換成了一條白色裙子。

「還以為你不來了。」短髮女走近,喘了喘。

「怎麼會。」梁敘笑了一聲,「您早上親自過來請,我能不來么?」

餘聲沉默的站在他身側,眼睛滴溜溜的往邊上轉,聽見女生笑著和他說還算識相。他們跟在女生後頭坐上席,梁雨早就已經在那兒了。

裡頭長院少說擺了有十七八桌。

他們來的有些晚了,婚禮已經到了敬酒這塊。新娘穿著大紅色旗袍站在一堆長輩跟前,和新郎一個一個敬酒。外頭檯子上的大音響放著喜慶的歌曲,聽的人熱血沸騰。

女生和梁敘又說了幾句才走了。

她坐在板凳上看著這些畫面,熱鬧的讓人發狂。一家有人結婚,幾乎有半個村的人前來行情祝賀。他們開開心心的擠成一團,喝飲料吃喜糖侃幾句新人的家常話。

「喝可樂還是橙汁?」梁敘低聲問她。

餘聲說:「可樂。」

他們這一桌老人小孩青少年都有,有一個青年好像和他認識。梁敘一面給她倒可樂一面和那人聊天。她聽著他們說話,目光移在一個方向頓住。

是前兩天晚上見到的怪怪的男生。

少年坐在一群老人桌上,低著頭吃的滿手都是油。她看的特別納悶,甚至都忘了自己筷子上還夾著菜。有人叫了個她沒聽清的名字,少年抬頭嘻嘻笑了一下又開吃。

言行舉止看起來像個小孩的樣子。

梁敘一直在給她碗里夾菜,目光注視到她的視線沒說話。直到倆人吃完起身離席,餘聲扯了扯他的袖子。

「他多大了?」她問。

「二十二。」梁敘拉著她往門外走,「智商大概五六歲。」

餘聲懵了一下。

「前兩年走丟,我們都以為找不到了。」梁敘笑了下,「誰知道一年前他忽然又回來了。」

頭頂的太陽忽然變暗躲到了雲層里,涼風吹了幾束過來。有老人騎著電動車過來,梁敘扯過她的胳膊後退到一邊。餘聲抬頭去看他,有光灑在他的右臉。

音響慢慢的愈來愈遠。

梁敘和她講他們村幾十年出過一條打鬼子的硬漢,歷史上都赫赫有名。她腦子卻不知飄向了哪裡,忽然只覺得這個村莊異常的善良和溫柔。

「我們什麼時候回鎮上?」她問。

梁敘話音一停:「你想回了?」

「不是。」她抬頭看他,「我還沒好好轉過呢。」

梁敘:「……」

他們沿著街道慢慢的走回了家,路上小孩拿著冰棍滿地跑。梁敘在想要怎麼帶她轉才有意思,或許是從小就習以為常,他並不覺得一個村落有什麼玩頭。

回到家他就去書包里翻項鏈。

意外的是裡頭什麼都沒有,梁敘從頭到尾過了一兩遍這幾天的事情。他昨天下午將盒子裝包里的時候陳皮也在,於是立刻去了個電話,那頭人卻什麼也不知道。

梁敘整個人一下子都不好了。

門上餘聲還在等他帶自己去轉,梁敘先將這事兒撂下了。他在院里用龍頭沖了把臉就出去了,卻碰見梁雨氣喘吁吁的跑回來。

「哥。」小姑娘咽了口唾沫,「鏡子姐找你呢。」

梁敘看了一眼餘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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