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沈秀的菜攤自那早起連續兩天一直忙碌。

大多數人每個月就盼著這兩天,有的老人喜歡趕集,大清早的就騎了幾里地過來。或者幾個婦女搭個伴從村裡趕早一起走來鎮上,挑幾件衣服買點水果再回去,幸運了路上還能搭個熟人的順風車。

一堆人一卡車的閑話不見嘴歇著。

等鎮上又恢複了以往的寧靜的時候,小涼庄的趕集日終於過去了。不同的是街道上躺滿了塑料袋和各種奇形怪狀的東西,這下清潔工們又有的忙了。

梁雨下午很早就去了清平街七十九號。

最近小鎮相關部門重新統計收發門牌號,餘聲喜歡這個數字。她那會兒坐在屋頂翻出幾本素描初學畫筏看,梁雨在一邊描摹。

「餘聲姐?」梁雨忽然停筆。

她從書里抬頭。

「咱什麼時候能出去寫生啊?」梁雨問完一笑。

「寫生?」餘聲掃了一眼小姑娘手下的畫,想了想說,「隨時都可以。」

梁雨驚喜的捂住嘴巴。

「現在呢?」

餘聲看了眼時間:「行是行,不過倉促了點。」

十四歲的女生一提起這個事兒來簡直精神的不得了,後半句直接就當沒聽見,什麼都顧不上拉著她就出門。因為只是單純的速寫,倆人只帶了一個大速寫本和幾支鉛筆。

餘聲也確實想出去走走。

梁雨帶她去了鎮邊外一個叫長土坡的地方,餘聲站在高處遠遠望去全是綠色的田野。一大片一大片的玉米地被風拂過微彎下腰,小鳥棲息在路邊的樹上嘰喳叫嚷。

「這地方漂亮吧。」梁雨說,「第一次還是我哥帶我來的。」

餘聲耳朵動了一下,目光落向遠方。

「你要想去哪兒玩就問他。」梁雨又說,「雖然這人學習差,但他可是我們羊城的活地圖。」

她問:「活地圖?」

「可不是一般的地圖。」梁雨臉上有種驕傲的笑意,「他『什麼』地兒都知道。」

餘聲忍不住笑了出來。

事實上她們並不是很嚴格的在寫生,梁雨平時學畫也是挺自由的。反正她一般都在家,小姑娘除了特殊情況也一般都會來。至於學畫期間,梁雨真可謂是個開心果。

她們畫著玩著漸漸到了傍晚。

西邊那顆紅紅的太陽慢慢進了山,晚霞鋪滿了天際線上上下下。悠長的田間小路上全是零零碎碎的陽光,影子和雜草交纏在一起。

長土坡就在鄉鎮高中的後邊。

倆人回去的時候繞了個大圈,梁雨一時起意說帶她去梁敘的地下室轉轉。小姑娘樂不思蜀,餘聲便也跟著去了。

學校里空無一人,樹葉被風吹的到處都是。

地下室那棟樓還是上次餘聲見到的那個樣子,旁邊的沙子泥土照舊堆在牆角,上頭有被人踩過的痕迹。她們沿著樓梯走了下去,是那個亮著燈的屋子。

梁雨先推開的教室門。

教室里的吉他聲打鼓聲一個一個的停了下來,梁敘從架子鼓裡抬眼。門口穿著格子短袖的女生正拘謹的站在那兒,懷裡還抱著速寫本。

餘聲微微彎腰示意。

「你們倆怎麼來了?」梁敘問。

「閑著唄。」梁雨挽上餘聲的胳膊,「你們彈你們的,我們自個轉。」

李謂和陳皮對視一眼,低頭各忙各的。

頭頂的白熾燈潑灑著光芒,三個男生認真起來不像平時嬉皮笑臉那樣兒。李謂低著頭手指輕輕撥動吉他,陳皮插著耳機輕聲哼唱,梁敘在敲著架子鼓,節奏有點像《李香蘭》。

淡淡低沉的調子帶著傷感。

這是餘聲第一次如此接近音樂,她坐在沙發上聽他們彈唱。那感覺和第一次看他們表演時不太一樣,風格上並不拘束。幾個少年就像黃土地的野草,漫不經心又渴望自由生長。

聽了一會兒,餘聲看了眼手錶。

外頭估計天都黑了,正是假期路上肯定沒什麼人。那一片有很長一段路兩邊都是野地,這會兒走過去也挺滲人。餘聲和梁雨小聲商量了下,小姑娘已經站起來說她們要回了。

「一起走吧。」梁敘從鼓前站了起來。

李謂和陳皮面面相覷,對這人走這麼早很是懷疑。不過他們練了一天著實也累了,幾個人一前一後出了地下室。

月亮已經斜斜懸在東邊了。

餘聲和梁雨走在最前面,三個男生跟在後頭。陳皮撞了撞梁敘,眼神裡帶著不懷好意的笑。

「真是你遠房親戚?」

梁敘覷了男生一眼,抬起下巴叫了聲梁雨。

「你和他們倆坐摩的回去。」他說。

梁雨回過頭:「那餘聲姐怎麼辦?」

「她坐我自行車。」

那話一出,餘聲後背莫名僵了下。梁雨還要說話,李謂見勢走近拉過女生的胳膊說著『走吧』。校門口車棚處李謂取了車,那仨兒很快就不見身影了。

餘聲站在他身後看他推自行車出來。

路邊只有一盞昏黃的路燈,她跟在他後頭。梁敘停在門口,跨坐在車上回頭看她示意她坐上來。餘聲看了眼后座,又看向他。

「現在猶豫可晚了。」梁敘笑了下。

餘聲抿了抿乾澀的唇,沒有說話。那停滯不前欲言又止的動作讓梁敘皺了下眉頭,西寧那晚她可是膽大的很,這會兒連個車后座倒不敢上了。

「怎麼了?」他問。

餘聲慢吞吞的說:「我不會掉下來吧。」

「想什麼呢你。」梁敘抬眉,「我技術有那麼差么。」

餘聲:「……」

看她那裹足不前的樣兒,梁敘好笑的看了她一會兒。

「上來吧,我騎慢點。」他下巴點了點后座。

餘聲深深吸了口氣,然後抬腳走近。她一手抱著速寫本,一手抓著后座蝸牛似的坐了上去。梁敘一腳點地,回頭看她坐好了這才踩上腳踏騎了起來。

她緊緊地抓著車后座,他騎得倒真挺穩。

「你以前沒騎過自行車?」他一面騎一面側了下頭。

夜晚的小路上幽靜漫長,野地兩邊的樹木被風吹的嘩嘩響。中間有一段路沒有燈,只有遠處小鎮路口的一點光芒。微弱暗淡的影子跟著車輪在走,泥土地里有清晰的蟲鳴。

她沉默了下:「沒有。」

「坐都沒坐過?」

餘聲蚊子似的擠出倆字兒『不是』,但頭一回坐在男生自行車后座倒是真的。從小到大,她去學校都是那條熟悉的線路。從初中到高中,公交四路擠了很多年。或許是那聲音刻意的壓低,梁敘手拉車閘放慢速度。

「聽梁雨說你高三要來這兒讀。」

餘聲聞言『嗯』了下。

「你家不是在西寧么,放著好好的高級中學不去跑這兒幹嗎來了?」

「這兒怎麼了?」餘聲反駁,「我覺得比西寧好。」

梁敘沒忍住彎了彎嘴角。

餘聲低著頭看車輪划過小路,眼神不由自主的瞥到他的腿。男生穿著黑色沙灘褲,腿毛黑黑密密。她不自覺羞了臉,別過一邊去。

「哪兒好了?」他問。

餘聲垂眸想了想,又抬頭去看他的側臉。

「哪兒都好。」她說。

車子一圈一圈往前走,吱吱呀呀的聲音響徹在這黑夜裡。風吹過來,餘聲能聞見他身上一股淡淡的味道,還有那溫熱的氣息。倆人沒怎麼再說幾句,餘聲也很少吭氣。

鎮子很快就到了。

到她家的那幾個街道平坦寬敞,路燈明亮。梁敘能清楚的看見地面上她乖乖低著頭的影子,臉蛋小小的嘴巴抿的比貝殼還緊。

送她到門口他就走了。

餘聲原地站著,盯著他風一樣的背影看了幾秒就回屋了。外婆剛從裡頭出來說正要出門找她去,女孩子吐吐舌頭拉著老太太進了屋。

這時候的小涼庄一片寂靜。

梁敘沒幾分鐘就到了家,他將自行車停在院子里然後去洗了把臉。地面上方的梧桐樹搖搖晃晃,梁敘嘆了口氣眼神頓了下。

屋檐下樑雨咬著西紅柿站在門口。

「餘聲姐送到家了?」

梁敘『嗯』了聲,將盆子里的水往腿腳上一潑抬步回自個房間。他剛走到房門口,手掀門帘的動作忽然一停,叫住轉身回屋的梁雨。

「幹嗎?」小姑娘問。

「我明天去羊城。」梁敘抬了下眉頭,「你去不去?」

梁雨聽聲一愣,這人平時去外頭幾乎從不帶她,就是自個吵著嚷著求助沈秀也不見他能改變主意。說好聽是怕她奔波,難聽點就是嫌麻煩。

「去……啊。」梁雨立刻睜大眼睛。

「那行。」梁敘說,「明兒走那會兒別亂跑找不著人。」

說完他進了屋,梁雨腳步還沒動他又探頭出來。

「去了忙起來我可能顧不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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