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中午的太陽正直勾勾的吊在天上。

外婆家院子里的梧桐樹有好幾枝從牆裡伸了出來,光下的陰影打在地上錯落斑駁。餘聲剛走到門口的時候,樹枝被風吹得彎了點腰,葉子落了好幾片在她腳下。

「小雅中午又來電話了。」是外婆的聲音。

老頭吸了幾口旱煙,眯著眼。

「說是今早和余曾把手續辦了,余余跟她。」老太太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這倆人咋想的,過得好好的怎麼就離了呢。」

老頭的旱煙抽的更凶了,那煙霧把空氣都撥混了。

「現在這世道你都不看看變成啥樣了,他們倆的事兒自個折騰去吧,咱把余余管好就行了。」老頭說。

老太太悶頭點了好幾下。

興許是聽到腳步聲,兩個老人互相對視一眼止了話。餘聲慢慢從門外走進來,老太太立刻從板凳上站起。

「怎麼這會兒才回來?」外婆一面往廚房走一面問。

餘聲『嗯』了下:「方楊車鏈子斷了。」

外婆做的是清湯麵,餘聲吃了兩小碗就沒胃口了。她回了裡屋想去床上躺會兒,聽到老太太在院里喊著『余余噯剛吃完別睡啊』又爬起來跑外婆房裡看電視去了。

兩個老人坐在院里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

外公喜歡曬太陽,外婆坐在一邊又拉起鞋底。老頭問廚房裡買那麼多菜乾啥,老太太笑了起來說是余余的小學生送的。

那個下午沈秀的蔬菜攤生意很好。

梁雨在一旁幫忙,逢人問價遞個袋子收個錢。梁敘從後院地下窖里往外搬了好幾筐土豆胡蘿蔔,外頭太陽火的他直冒汗。

「你今兒不去學畫?」他瞥了一眼梁雨。

「周末餘聲姐休息。」小姑娘說到一半,側頭看他,「哥,你什麼時候這麼關心我了?」

梁敘:「……」

他沒吭聲轉身回了院子,端過臉盆從桶里直接舀了水出來。男生雙手浸水裡粗暴的抽出來就往臉上抹,反覆幾回地面濕了一大片,洗完從院里晾衣服的繩子上扯下毛巾胡亂一擦又搭上去。

那會兒菜攤已經不怎麼忙了,梁敘騎車去了學校。

他最近忙著練琴,除了家裡的活兒平時都是待地下室,很多時候就在破沙發上將就一晚。他需要接些私活掙點外快,忙起來也更是日夜顛倒。

李謂和陳皮真去唰串兒了。

梁敘開了教室門,走進去坐在架子鼓前。他們這個樂隊只有三個人,除了一些高難度的表演他挑大樑之外,基本上都是他們仨混搭合作。

他也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空曠的房子里,梁敘敲著鼓,打了很久才停下。地下室沒有窗戶,空氣很沉悶。梁敘起身倒了杯水喝,然後點了支煙躺沙發上。天已經很晚了,長假里的校園寂寥無人。

煙霧瀰漫了他的眼睛,汗衫都濕了。

梁敘腦子裡閃過那個單薄的身影,深夜裡十五六歲的女孩子背著書包遊盪在西寧的老街道上。那天是真的倒霉,他去火車站買午夜票,兜里一清二白。

他正蹲在站台外邊想辦法。

正巧陳皮來電話說他再不趕回來逃學的事兒就暴露了,他一個勁兒的抽著煙皺眉頭。十一二點的西寧老站涌滿了等車的人,神色焦急的樣子。

「媽的,」梁敘啐了一口,「老子錢被偷了。」

陳皮在電話那邊正出主意。

「小涼庄我今晚回不去了,老師那邊你先兜著。」

梁敘說著,夾著煙的手撓了撓鬢角。他餘光下意識的掃到斜後方一米處站著的那個女孩子,她穿著白色毛衣紅色格子裙留著掃肩發,目光炯炯的看著他。

就在一個小時前,他在附近的小餐館吃面。

一個女孩從外頭進來,她站著仰頭看牆上的菜單。過了一會兒,隱約感覺到頭頂有個小身影。他一抬頭,女孩盯著他碗里看。

梁敘當時愣了,艱難的嚼了幾下就咽了下去。

他不耐煩的皺了皺眉頭,然後就看見她指著他碗對老闆說:

「我也要他那樣的。」

梁敘:「……」

他當時吃完轉身就走了,也沒顧著看她。現在這個女孩又是這樣出現在火車站盯著他,梁敘掛了電話,轉身瞥她一眼,終於找機會說出那句憋在嘴裡的話。

「看什麼看?」

女孩沒說話,梁敘懶得理掉頭就走。

他徘徊在四月的天氣里,縮著脖子裹了裹身上的薄外套。身上只剩下三十來塊錢,他得找一個地方住一晚再想辦法。

那條街道人流稀少,住宿很便宜。

梁敘找到一間正要進去,發現身後那女孩仍跟著。他當時煩躁的厲害,臉色很爛的看著她。

「跟著我幹什麼?」

「你要去小涼庄嗎?」女孩子好像沒害怕的意思,「羊城那個?」

梁敘上下掃了她一眼。

「干你什麼事兒?」他話音也一狠,「別再跟著了啊。」

女生嘴唇抿的很緊,梁敘以為她被嚇住了。他鼻子輕『哼』了一聲進了身邊的租屋,老闆給了他二樓一個房間的鑰匙。

屋裡就一張破床和桌子,比外頭暖和不到哪兒去。

梁敘進了房間去拉窗帘,樓下女孩已經不見了。他正要轉頭忽然看見路口有兩個男人堵在那兒,擋著一個低小的身影。一個人已經伸出手,女孩一個勁的往後退。

他暗罵了一聲,從屋裡跑了出去。

聽到身後有動靜,女孩回過頭眼睛亮了下立刻跑到他身邊,他伸長胳膊摟住她,能感覺到女孩明顯的縮了一下。旁邊剛好過去幾個路人,那倆男人往他這兒看了一眼見勢離開了。

梁敘從她身上抽回手。

黑夜裡路燈昏黃,光芒落在她的白色毛衣上像是染了色那樣溫馨柔軟。梁敘看了面前的女生一會兒,目光落在她乾淨的臉頰上。

「你怎麼知道小涼庄?」他問。

她眼睛眨了一下:「我外婆家在那兒。」

「坐車去不就成了。」梁敘眼睛漆黑,「老跟著我幹什麼?」

女孩子低下頭,聲音很小。

「我沒錢。」她說。

梁敘:「我也沒錢。」

「我知道。」她還低著頭,「你電話里說被人偷了。」

梁敘:「……」

那會兒他真的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再晃蕩下去天就亮了,他也懶得再問不咸不淡的『嗯』了聲轉身就走,女孩子當他默認小跑著跟在後頭回了租屋。她進了屋卻站在門邊再不往裡走,梁敘覺得好笑。

「現在知道怕了?」他挑眉。

她看著他一聲不吭。

梁敘一連在西寧跑了好幾天,那時候早累的不行了。他也不想管直接就躺上桌子將就著睡下了,隱約聽見身邊小心翼翼的動靜,他彎彎嘴睡過去了。

早上太陽從窗戶照進來,梁敘醒了。

他伸了個懶腰,發現自己身上蓋著被子,眼睛在屋裡掃了一圈沒有人。床鋪整整齊齊沒有一點睡過的樣子,他尋思著這姑娘該是怕他做啥悄悄走了。

梁敘起身去衛生間解手。

洗漱台上擺好了水杯,牙膏安安靜靜的躺在牙刷上。他笑了聲一抬眼就看見鏡子上貼著張粉紅色的便利貼:請你等我一下。

原來是還沒走。

那時候他哪裡顧得上個陌生人,收留一晚就不錯了還真想狗皮膏藥似的讓她跟著。他嗓子里哼吐出『幼稚』倆字,草草的洗了個臉出門退了房走了。

地下室里的燈泡晃來晃去。

梁敘抹了把臉,胳膊繞到腦後枕著。三個月前那時候遇見他想著準是哪家姑娘和父母鬧脾氣玩離家出走,過一晚回去了一拍兩散相忘江湖。

現在想想,故鄉重逢這事兒還真不是鬧著玩的。

連續兩天,梁敘一直待在地下室練琴。隔日李謂和陳皮也過來了,他們七月下旬有一個表演要去羊城,時間上並不寬鬆。

那天兩三點,梁雨也該去上課了。

餘聲正坐在屋頂一面看書一面等,小姑娘飛跑著來了。她從腳下拿出一本素描書遞過去,梁雨如獲至寶眼睛閃亮。

「送給我的么?」

餘聲笑了一下:「對啊。」

她今天教的是臨摹速寫,小姑娘聽得極其認真。外公兜著煙出門逛去了,外婆去了鄰居奶奶家聊閑天。兩個女孩坐在藍天下,格外的繞人眼。

過了會兒,她發現小姑娘的目光偏了下。

「餘聲姐。」梁雨叫她,眼睛卻盯著某處。

她順著女生的方向看過去,隔壁嬸子家的屋裡電視正開著,看不清是哪個台,卻能依稀瞧見上頭穿著白色紗衣的女人和一身戎裝的男子。

「你有沒有覺得古裝衣服好好看?」

餘聲:「……」

後來夕陽西下,梁雨走之前幫她收拾桌子。她那會兒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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