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下午4:00

「有點渴。」他說。

陳迦南看著他說這話的樣子,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他身後還是吵鬧的長街,人來來往往,有一瞬間,她覺得這一刻很好。

她說:「只有十塊。」

沈適:「嗯。」

她說:「省著點花。」

沈適拿過錢,問她:「你想喝什麼?」

陳迦南:「我不渴。」

沈適:「在這等著。」

他說罷轉身,朝著路邊的小攤走了過去。陳迦南站在後頭,默默的看著他的背影。那一會兒,風很輕,天有點藍,集市在人間,夕陽已經要落山。

她看見他和小攤老闆在說什麼,對方大笑。

過了一會兒,他拿著一瓶礦泉水回來了,一邊朝他走,一邊擰開瓶蓋,直接就遞給她:「喝點。」

陳迦南:「我不渴。」

「少喝點。」

陳迦南猶豫了片刻,輕輕喝了一口,不知道是要遞給他還是拿過瓶蓋自己擰上,就見他很自然的從她手裡拿過水,仰頭喝了小半瓶。

「有你的電話。」沈適拿著水,另一隻手掏出手機遞給她,「我沒接。」

陳迦南低頭一看,是毛毛打來的。

她回撥過去,那邊卻是外婆的聲音:「囡囡,啥時候回來?」

她下意識看了沈適一眼,說:「可能還得一會兒。」

「毛毛說你都走一天了,這天都黑了,你媽也還沒回來,我坐不住。」外婆說到最後愁眉苦臉,「你啥時候回來?」

陳迦南側了側身子,低聲哄著:「要聽毛毛的話,我很快就回來。」

「那你快點啊,再晚了趕不上吃席。」

陳迦南:「什麼席?」

「毛毛帶我們去。」

陳迦南:「外婆聽話,你把電話給毛毛。」

毛毛好不容易把手機拿回手裡,喘了口氣道:「外婆霸佔我手機很久了,一直在等你電話呢。」

陳迦南:「你要帶她吃什麼席啊?」

「周然他親媽再婚,今晚在老家擺酒席。本來說好不去的,不知道怎麼了,他媽親自跑過來叫我們。」

陳迦南反應快:「和好了?」

「就那點事兒唄,誰主動都一樣,而且他公司好像出了點問題。」毛毛說著嘆了一口氣,問她,「你什麼時候到啊?」

陳迦南沒有確切時間,還沒想好說,便聽見電話里那邊外婆扯著嗓子喊「囡囡買煙,要阿詩瑪——」

她忍不住莞爾:「知道了。」

掛了電話,沈適正看她。

「我剛問了,從這條路穿過去,可以直接上高速。」他說,「現在出發,五點前就可以到。」

陳迦南反應慢半拍,遲鈍道:「高速通了?」

沈適:「通了。」

有一剎那,陳迦南說不出什麼感覺,只是有些惆悵,這條路似乎很快就要結束了,就像她開始期望的一樣。

「怎麼了?」沈適問。

陳迦南緩緩搖頭,將手機還給他:「走吧。」

車子又重新開起來,這一次空氣中有些許沉默。兩個人之間很少說話,一個專心開車,一個認真看路。

很快就到高速車站,發現這已經堵得不可開交。

陳迦南皺眉:「怎麼這麼多車?」

沈適慢慢停在一輛車後頭,聞聲道:「可能高速剛通,大家都不想繞遠路,就都跑過來了。」

陳迦南瞥他一眼,無聲笑了笑。

現在堵成一片,車裡空間就那麼點大,兩個人做什麼都很敏感,稍一個小動作都會被對方看見,沉默只會更尷尬。

沈適問她:「笑什麼?」

陳迦南沒想到他連這也問,看來真是太無聊。

她頓了一會兒,說:「就是在想,一直以來都運籌帷幄指點江山的沈先生也會有失算的時候。」

沈適笑了。

「我又不是神。」他說。

陳迦南有心揶揄:「你比神厲害,要不然怎麼能迷得倒萬千女性,路上還跑過來一個錢小姐投懷送抱呢。」

沈適:「你說繞口令呢。」

陳迦南彎彎嘴角。

沈適笑:「聽首歌?」

「好啊。」

「想聽什麼?」

「廣播隨便聽吧。」

沈適打開車載電台,隨便按了一個台。廣播里男女主持人在聊天,背景音樂是黃宗澤和胡杏兒唱的《感激遇到你》。

粵語歌似乎總能唱出一種傷感。

過了會兒,主持人聲音淡去,音樂聲大起來。車前玻璃上有夕陽照過來,落在車外的後視鏡上。

陳迦南靠著窗,看著窗外。

沈適:「想什麼呢?」

陳迦南沉默半晌,才開口道:「沒想什麼。」

「累的話就睡會兒,暫時也過不去。」他說。

陳迦南深深吸了口氣,坐直了,靠著椅背,看向玻璃窗外面寸步難行的車流,還能聽見有人按喇叭,看見有人從車上下來探聽前邊怎麼回事。

她在這嘈雜里對他道:「你還是回個電話吧。」

沈適看她。

她說:「我無意聽見了一些話,你公司的副總似乎挺著急,好像真的有什麼要緊事和你商量。」

沈適抬眼:「讓我回去?」

陳迦南一愣:「你知道?」

沈適悠哉道:「不急。」

「真出事怎麼辦?」

沈適往後一靠,風輕雲淡道:「公司每個月高薪養著他們,要是這些事都擋不了,那還要他們做什麼。」

陳迦南看了他一會兒,移開目光。

「周然的事兒你打算怎麼處理?」她問。

沈適:「要是他的錯,絕不姑息。」

陳迦南:「他是個很誠實的人,做事情也很認真,這些年一直都做的很好,因為一次錯誤就否定所有,是不是太殘酷了點?」

沈適:「你替他說情?」

陳迦南:「我替他老婆。」

「毛小姐?」

陳迦南:「他們結婚五年了,有一個小男孩。」

沈適:「我記得當年他還追過你。」

陳迦南無奈一笑:「你也說是當年的事兒了,就吃過幾頓飯而已,也沒幹什麼,我媽亂點鴛鴦譜。」

沈適眸子一深:「這幾年呢?」

陳迦南低喃:「這幾年啊——」

「不是都快談婚論嫁了嗎?」

陳迦南:「是啊。」

她說完立刻覺得哪裡不對勁,忽然抬眼看他,四目相對,她似乎都能看見他鏡片後的眼睛裡的傷感?

「你怎麼知道?」她緩緩開口。

沈適沉吟片刻,道:「一年前我來這邊出差,在一個酒店大堂,見到過你和他的婚禮照片。」

陳迦南微微歪起頭,笑了笑。

「後來怎麼沒結成?」他問。

陳迦南看著前方的長龍,輕道:「他工作比較特殊,需要長期待在一個地方,總不能為了我和外婆放棄自己熱愛的吧。」

「就這樣分開了?」

陳迦南:「本來也就湊合過。」

「什麼叫湊合過?」

陳迦南偏頭,心平氣和道:「這個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隔三岔五新人換舊人流連花叢五萬里的沈先生,你說什麼叫湊合過?」

沈適笑了。

他看著她,說:「其實你一點沒變。」

陳迦南目光閃了閃。

沈適視線落在她的臉頰,低聲道:「說話還是這麼嗆人,喜歡跟我抬杠,有時候明明難過卻還要裝著毫不在意。時間長了,假的也成了真的,不開心也成了開心。」

陳迦南右手暗自攥了攥。

沈適:「你有沒有覺得,我們是一種人。」

陳迦南沒說話。

沈適忽然笑了,輕鬆的開口道:「有時候很奇怪,你明明什麼事都沒做錯,卻要為那些事情付出代價。」

「是嗎?」

沈適一手搭在方向盤上,目視前方:「我那時候跟你一樣。」

陳迦南沒聽明白。

他說:「我媽當年跳樓的時候,我最恨奶奶,每天都和她作對,最壞的時候,往她屋子裡放蛇。」

陳迦南一愣。

「我恨她帶給我的一切。」

沈適平平常常,像是敘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彷彿再喝一杯淡淡的下午茶。

「可是南南,有些事你沒辦法。」他說,「我用了三十年從她手裡拿走沈家,直到她去世那天才知道,她也不過是個可憐人。」

沈適想起那天,京陽大雨。

沈老太太臨終前把他叫進房裡,手裡攥著一個翡翠鐲子,靠在床頭,氣息奄奄,慢慢對他說:「這是當年我送給你媽的,她後來還給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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