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出走好多天了,宮裡的人,認為她滿心彆扭,跑到學士府陪紫薇,也是人情之常,都對她採取不聞不問的態度。永琪每天忙著上朝,忙著幫乾隆看奏摺,忙著和傅恆等人討論國事……每天弄到深夜才田景陽宮。回到景陽宮,也不去知畫那兒,把自己關在小燕子的臥室裡,倒頭就睡,生著悶氣。知畫小心翼翼的討好,看他無精打采,落落寡歡,知道他在火頭上,也不敢造次。
對於小燕子不回宮,最著急的人,就是晴兒了。這天,她在朝房外,攔截了永琪,兩人走到御花園的綠蔭深處,四顧無人,她才對他著急的說:
「這麼多天了,你還不趕快去學士府,把小燕子接回來?」
「我不接!」永琪煩躁的說:「她要走,就讓她走吧!妳不知道她嘴裡說的那些話,一句一句都像刀一樣,她說我已經死了!對我又動手又動口,我不會再忍耐她了!那有這樣兇悍的老婆?最讓我生氣的,是她失去了正義感和同情心!知畫生產那天,明明是我撞到知畫,讓她早產,小燕子還口口聲聲說她是裝的!這件事,實在讓我痛心疾首!她就是看知畫不順眼,看綿億不順眼……但是,我已經沒有辦法讓知畫不存在,讓綿億也不存在了!」
原來為了知畫生產那天,小燕子的一句話,永琪記在心裡,竟然把她看低了!晴兒百感交集,嘆息著說:
「那你就讓小燕子不存在嗎?小燕子會吃醋,正說明她有多麼在乎你!知畫生綿億那天,你只知道知畫痛得死去活來,你知不知道,小燕子的心,也痛得死去活來呢?」
永琪呆了呆,小燕子痛得死去活來?他不禁誠實的說:
「那天知畫徘徊在生死邊緣,我那裡還顧得到小燕子的感覺?」
晴兒責備的、不以為然的凝視他,搖了搖頭,說:
「怪不得小燕子要出走,你眼裡只有知畫,沒有小燕子了!可憐的小燕子,她是多要強的人,為了你,她什麼都忍,她的『小人大貓』,對她真是不容易!忍了這麼久,最後還是失去了你!我真為小燕子抱不平!再說,小燕子有沒有冤枉知畫,現在還不能下定論!」她盯著他:「如果我是你,我會去審問一下杜太醫,那晚,有沒有誇張知畫的病情?所謂的生死邊緣,是真是假?」
「這事,還能假嗎?」永琪驚怔的問。
「為了爭寵,為了爭地位,宮裡什麼都能做假!那晚我也在,杜太醫送走老佛爺的時候,對老佛爺說了『放心』兩個字!然後,這些日子,我也聽到知畫跟老佛爺說了些悄悄話……我認為事有可疑,不止這事可疑,很多事,都非常可疑!」
「還有什麼事?」永琪震動了。
「你自己去想!本來,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偏著小燕子,為什麼到了今天,她的傷心,你都看不見了?」晴兒看看四周。「我不能和你多說了,我得趕回慈寧宮去!你好好的想一想吧!如果想不通,就去審問杜太醫!」
晴兒說完,掉頭走了。永琪怔在那兒,陷入沉思中。
晴兒走了幾步,又突然回頭。她的眼中,驀然充滿淚水,痛楚的說:
「永琪!我們三對,只剩下你們這一對是團圓的,如果你再放掉小燕子,我對這個殘忍的人生,真不知道還能相信什麼?」
晴兒說完,走了。剩下永琪怔在那兒,出神了。
※※※
片刻之後,永琪回到景陽宮。他沒有進房,在大廳裡走來走去,陷在深思裡。
知畫抱著綿億,笑吟吟的走到他身邊。輕言細語的說:
「永琪,要不要抱一抱綿億?你看,他在笑耶!他睡得那麼熟,可是,他在笑!不知道他的夢裡,有些什麼?會讓他笑得這麼甜?永琪,你認為這麼小的嬰兒,他有沒有思想?會不會作夢?」
永琪站住,心不在焉的看了綿億一眼。看到綿億那熟睡的、可愛的臉孔,他心中一跳,父愛就油然而生。不由自主的接過嬰兒,他仔細的凝視著。孩子長得好漂亮,像他也像知畫。一代一代的延續,實在是很奇異的事!
「你看,他越長越像你,你的眉毛你的嘴巴,笑起來也像你!」知畫柔聲說。
永琪看著看著,煩躁起來,一嘆說:
「他來人間幹什麼?將來,他的人生,誰知道會怎樣?」
「你說些什麼?他的人生,已經註定是大富大貴了!他是銜著金湯匙出世的!」知畫說著,就依偎著永琪,笑看嬰兒:「遺傳真是好奇怪的東西,他也有幾分像皇阿瑪。怪不得中國人對於孩子這麼重視,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永琪,你總算交差了,不會背上不孝的罪名了!」
聽到這「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永琪的反感就來了,就是這個罪名,讓小燕子罪該萬死!讓知畫侵佔了小燕子的地位。但是,是誰給了知畫機會呢?是他啊!是這個口口聲聲說,可以拋棄江山,可以什麼都不要,只要小燕子的永琪!他心煩意亂,把孩子往前一送:
「好了,抱走吧!這麼軟軟的身子,我抱起來危危險險的!」
桂嬤嬤就走上前來,接過孩子。
「五阿哥,把小王爺交給我吧,我抱去房裡睡!」
桂嬤嬤抱走了孩子,知畫就凝視著他,體貼的、溫柔的、小心翼翼的說:
「你是不是想著姐姐?如果是,就去接她回來吧!」
永琪瞪著她,忽然臉色一沉,嚴重的說:
「知畫,我要問妳一件事,妳坦白告訴我!」
「是!」看到他神色不善,她緊張起來。
「是妳告訴小燕子,我在新婚之夜,就和妳圓房了?」
知畫不料永琪有此一問,頓時面紅耳赤起來。
「哎呀,孩子都生了,再來追究這種事,不是很多餘嗎?」她微笑的說。
永琪正視著她,神色嚴肅,好像這是一個天大的問題。他再問一遍:
「是妳說的嗎?」
看他如此嚴重,她的笑容頓時不見了。抬起眼睛,她也正視著他,理直氣壯的說:
「是我說的!那天,姐姐忽然談起這件事,丫頭嬤嬤站了一房間,難道我說沒有?讓人告密到老佛爺那兒去,我們那條喜帕,豈不是犯了欺君大罪?我當然說有,反正,肚子裡都有孩子了,還在乎這個嗎?姐姐是江湖俠女,應該不是小心眼的人吧?難道還為了七早八早的事,生氣到今天?那也太小題大作了吧?給大家知道,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嗎?」
原來她真的這樣說了!永琪震動著,惱怒著,默然不語,看了她好一會兒。
知畫被看得有些發毛,就嘆了口氣。悲哀的說:
「新婚的事,你必須體諒,我也有我的自尊和驕傲,傳出去,我怎麼做人?何況已經有孩子了,早一天圓房和晚一天圓房,怎麼說都一樣,沒圓房怎麼會有孩子呢?事實勝於雄辯嘛!姐姐生氣的,不是早晚那回事,是綿億這個事實!她眼裡和心裡,都容不下綿億!」
永琪深思的看了她一眼,就背負著手,走到窗前去。他抬頭,看著窗外的天空,眼前,忽然浮起小燕子在南巡時陪乾隆逛花園,唱的一段「蹦蹦戲」:
「張口啐,呸呸呸,狠心的郎君去不回,說我是鬼,我就是鬼,我那個冤家心有不軌!張口啐,呸呸呸,你要是狠心我也不回,說我不對,我就不對,誰教你無情無義心兒黑!」
永琪心中,狠狠的一抽,痛楚迅速的擴散到四肢百骸。小燕子,小燕子,遠在那個時候,妳就預感了今天?妳知道我終有負妳的一天!妳知道我終有為了一個女人來冤枉妳的一天?我竟然把妳看低了,把知畫看高了!
知畫悄眼看他,被他眼神中的痛楚,弄得心慌意亂了。他忽然掉頭,眼神變得非常嚴厲。厲聲的問:
「我還有一件事要問妳,妳生綿億那天,是我把妳撞到桌子上去的,還是妳自己去撞桌子的?」
知畫一聽,大驚失色。瞪大了眼睛問:
「這是什麼話?那有人拿生孩子這樣的大事來開玩笑?你怎麼可以這樣含血噴人?我自己去撞桌子?難道我不要命了?也不要孩子了嗎?是誰跟你這樣說的?姐姐嗎?她要冤死我……而你,你也信了嗎?」
永琪一跨步,飛快的來到她身邊,一伸手,就扣住了她的手腕。他緊緊的盯著她,有力的,堅定的說:
「我要一句實話,妳是不是走了一步險棋?妳自己去撞桌子,用生命和孩子來下賭注?你存心要我內疚,要我著急,是不是?」
「你怎麼可以這樣說?不是,不是,當然不是!」她驚喊著,心慌意亂。
「我要一句實話!」永琪厲聲喊,盯著她的眼睛裡,冒著怒火:「再說一次,妳有沒有故意去撞桌子?」
知畫掙扎著,要扯出自己的手腕,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你要屈打成招嗎?好痛!」她淚汪汪。
他沒有被她的眼淚所打動,命令的低吼:
「回答我!聽好,」他從齒縫中迸出他的問題,一個字一個字的迸出:「我,要,一,句,實,話!如果妳說謊,我們的綿億會遭到報應的!」
知畫一聽,報應要到綿億身上,大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