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再見到陳迦南是在西城街道,她拎著一個塑料袋。

當時十字路口剛好紅燈,她穿著寬鬆的弔帶裙踩著平底鞋,搭了一件藕色的薄外套,戴著帽子站在那兒。不過幾天沒見,她瘦了一大圈。

沈適坐在車裡看她,眼神複雜。

那張巴掌大的小臉看著憔悴不堪的樣子,整個人像是沒了魂兒。中途有電話過來,她說話的時候臉上也沒什麼表情。

好像這個才是她最真實的樣子。

沈適點燃一根煙夾在手裡,等紅燈過後開著車跟在她後面慢慢走,看見她沿著馬路牙子一直朝西,背影單薄瘦弱。

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長的寂寞。

沈適咬著煙一直靜靜的凝視著前面的女孩子,就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怎麼會這樣子。大概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想起她,沈適記不太清了。

一根煙抽完,他又點了根。

陳迦南走了很長很長的路,長到沈適以為她還會繼續走下去的時候,她在一個巷口停下,朝一個老人走了過去。

不知道她們說了什麼,老人揉了揉她的頭髮。

沈適看著這一幕,給她撥了一個電話。她好像熟視無睹一樣,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又塞回口袋,挽著老太太進了巷子。

過了會兒,她的身影重新出現在路口。

她拿掉了帽子,柔軟的短髮擦著耳梢,看著比剛才清爽了許多。沈適按滅了煙,從車上下來,一步一步朝她走了過去。

陳迦南看著他,面目平靜。

「走了那麼久累嗎。」沈適開口道,「找個地方坐坐。」

陳迦南搖搖頭。

「就在這說。」她輕道。

沈適定定看了她一會兒,別開目光。

「既然這樣。」他視線掠過某處又回到她臉上,「去你那兒,外婆剛好在。」

陳迦南立刻瞪著他。

沈適坦然道:「你自己選。」

除卻一直以來的偽裝,他風輕雲淡的樣子還是會讓她忍不住動怒。陳迦南看了他一眼,偏過頭走向路邊的長椅,冷著臉坐下。

沈適原地愣了一下,苦笑著跟上去。

「我沒什麼好說的。」陳迦南直言道,「該知道的你或許都知道,跑來這是要做什麼,拋棄你未婚妻娶我嗎?」

沈適坐在她身側,俯下腰胳膊撐在雙腿上。

他偏過頭看她,聲音低緩:「如果是呢?」

陳迦南連自嘲的笑都懶得應付了。

沈適又收回目光,撐著腰抬眼看向西城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車輛,他眼皮輕抬,彷彿嘆息了一聲,眼神沉靜。

「對你母親,我很抱歉。」沈適道。

他這話說的低沉,輕慢,有好些真誠在裡頭。這樣鄭重其事的樣子陳迦南很少見到,她沉默的閉了閉眼。

「可是南南,我一直很想知道你會報復我到什麼程度。」沈適緩緩開口,「五年前就開始了?」

陳迦南:「重要嗎。」

沈適淡笑了一下。

「這麼處心積慮還真是。」沈適說,「像我年輕的時候。」

西城的傍晚真是漂亮,悠閑又自由。街對麵店鋪已經準備打烊,有男人抱著小孩接女人下班回家,等紅綠燈的時候護著身邊的人走在外側。

「就這樣結束好了。」陳迦南無力道,「你回你的北京結婚,我也不會再靠近你,這幾年我挺累的,很後悔沒好好聽我媽的話,不然現在早嫁人生子了。」

沈適沉默。

「我媽想讓我好好活一場,所以沈適,」陳迦南頓了下道,「我一點都不恨了。」

她說完朝西看去。

「你看夕陽那麼好,活著多好。」

沈適目光攥緊她:「實話?」

陳迦南笑道:「騙你做什麼。」

沈適的唇抿成了一條線。

她說的這樣平靜,不恨也是不愛。沈適忽然覺得心口有些疼,身邊這個女孩子云淡風輕的樣子讓他難過。

「雖然我南方長大,其實一點也不喜歡南方菜。」陳迦南看著路邊在玩的小孩說,「我的脾氣也很差,跟你在一塊都是裝模作樣。我讀高中的時候就喜歡抽煙,知道你不喜歡女孩子碰這個硬是給戒掉了。」

她口氣很淡,平靜的敘述往事。

「我挺討厭高跟鞋的,為了討你喜歡練了很久。」陳迦南說,「我以前也挺乾脆,跟你在一起久了都不知道我原來什麼樣子。」

陳迦南說到這嘆了口氣。

「你這人雖然不算什麼好人,但偶爾也算善良。」陳迦南轉頭看他,「還有我一點都不喜歡做那事,含胸什麼的想想都噁心。」

沈適拿眼看她。

「這個才是我。」陳迦南說完道,「自私絕情永遠不會回頭。」

沈適頂了頂牙根。

「柏老師以前對我說,這一生最重要的是健康和家人。」陳迦南說,「我不想再這樣了,我想做個正常人,過正常的生活。」

沈適喃喃道:「正常人?正常生活?」

「是。」陳迦南說,「還請您高抬貴手。」

沈適募地笑了。

他曾經對奶奶說過這四個字,現在他的女人對他說了出來。沈適笑著摸了摸鼻子,目光抬向別處,慢慢收起笑意。

他忽然有些挫敗和重重的無力感。

好像頭一回對一個女孩子這樣無奈,他似乎再多說一句她都會崩掉一樣,整個人看似平靜實際上那根弦一直綳著。

「好。」沈適最後道,「我成全你。」

說罷起身朝馬路邊走去,一直到上車,離開,沒再回過頭。看著那個車影遠去,夕陽也越來越遠,陳迦南眼眶濕了。

她看著馬路,眼神沒了焦距。

幾天前她讀完母親的信,睡了很久,醒來被毛毛帶去香江散心。她在香江的馬路上亂走,經過一中門口的時候被一個師傅攔住。

「是你啊姑娘。」老頭道,「結婚了吧?」

陳迦南聽得一頭霧水。

經得提醒才想起是幾個月前的那個夜晚,他非要來她的高中轉轉。門口的師傅不讓進去,他下車不知道說了什麼,師傅痛痛快快的給開了門。

「他說你倆打賭來著,我要是不開門你就不嫁他了。」師傅笑眯眯道,「想起來沒?」

那個時候他就存過這個心思嗎?

陳迦南在長椅上坐了很久,想起很多事,眼眶濕了又濕。後來沿著巷子往回走,夕陽慢慢落了下去,在她抵達門口的瞬間終於消失不見了。

夜裡她躺在床上睡不著,外婆開了燈。

「躺過來點。」外婆說。

陳迦南蹭在外婆懷裡。

「我今天想了一下,你們老師是真心要幫你,這個機會很難得。」外婆說,「想去就去吧,我這你不用擔心。」

陳迦南沒有立刻說話。

柏知遠昨天傍晚給她發了一個郵件,是去英國一個音樂學校進修的推薦信,除此之外,還有他簡短的一行字:期待你來。她昨晚看到的時候被外婆瞧見了,老太太沉默走開。

西城的夜寧靜祥和,還有蛐蛐兒叫。

外婆喚了聲:「囡囡。」

陳迦南回神。

「不去。」她說,「哪兒都不去。」

外婆皺眉:「你要想清楚。」

「不想。」陳迦南蹭蹭外婆的胳膊,「咱睡吧。」

第二天醒來外婆在陽台上坐著曬太陽,陳迦南看了眼時間出去了一趟。計程車上她打開手機看了一眼,有關沈家和周家聯姻的新聞已經成了熱搜。

陳迦南目光平靜,撥了一個電話。

那邊還沒開口便徑自說道:「李醫生,我再有十分鐘就到,還是我們昨天說好的那樣子,十分鐘就能結束手術是嗎?」

說到這,她停下來。

「陳小姐?」那邊的人震驚道。

陳迦南立刻回神:「打錯了。」

她很快掛斷,關了機,緩緩出了口氣。

計程車在醫院門口停下,陳迦南下了車頭也不回的走了進去。她步伐堅決,背影孤傲冷漠,又有了曾經獨自戰鬥的樣子。

流產手術不到十分鐘,做完卻已筋疲力盡。

陳迦南扶著腰走出了醫院,她站在天橋上往遠方看,然後掏出手機開了機,幾十個未接來電。剛拿在手裡,手機又響了起來。

她可以想見他發脾氣的樣子。

陳迦南平靜的吸了一口氣,她抬眼看向西城的藍天,大樹,還有擁擠的馬路和過街的行人,然後按了接聽。

忽然沉默,聽他低聲道:「做了?」

她沒出聲。

當時的沈適剛從周家的發布會上出來,他被所有媒體圍在裡面,問及傳聞取消明天訂婚是否真實。他一概不答,好不容易找到缺口撂下所有人退了出來。

他站在大廈外面,握著手機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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