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陳迦南後來真的接到了一個電話。

藝術學院的那個老師問她最近有沒有時間,一個老朋友的指揮樂隊周末要去空軍學院演出臨時缺人手,陳迦南沒法婉拒立刻就趕了過去。

那是一個老年人藝術學校的殿堂,年輕人中年人老年人都有。幾十號人聚集在一起,三三兩兩低頭談笑,有的還在執著的與自己手裡的長笛作鬥爭,各種各樣的聲音這兒都不會有人嫌吵。

指揮樂團的那個老頭問她:「會吹長號嗎?」

「沒怎麼吹過。」以前跟林老師練琴,就喜歡倒騰他屋裡的那些樂器,除了鋼琴都是挑頭梯子兩頭熱,於是陳迦南頭皮發麻的說,「就能吹出聲。」

老頭手掌一拍:「有聲就行。」

陳迦南:「……」

她有些彆扭的混在這一堆奇怪的人裡頭,使勁的讓自己手裡的長號帶點節奏,排練了幾回下來嘴巴都要腫了,兩隻胳膊都不想起來。

「明天去的時候你們就這麼站,空軍學院的舞台比這大多了,到時候……回頭記得晚上回去再多練練……」

陳迦南抱著長號站在最邊上百無聊賴的聽著,只想著怎麼把明天給度過去。傍晚排練結束她抱著長號去外頭打車,車子沒打到,倒是被人給攔住了。

那張妖孽的臉探出窗戶:「呦,是你啊。」

陳迦南在腦海里把所有的人都想了一遍,目光平靜的移開,剛轉身那車子又攔了過來。她皺著眉頭抬眼看過去,男人勢在必得的笑。

「萍陽一別您怕是把我忘了吧?」

看著二十六七歲的年紀說話一副裝老成的樣子怎麼都彆扭,陳迦南沒有說話心底卻想笑。是因為那晚帶走毛毛他丟了面子今兒特意為難她?不像是。

「北京城這麼大咱都能遇見說明有緣。」男人說,「喝幾杯去?那晚看著你酒量不小啊,今兒比一比,交個朋友嘛陳姐姐。」

不比她大多少,一會兒您一會姐姐,陳迦南有些無語。他停的地方佔用了公交車道,有公交車過來他也跟沒聽見似的,徑自把車門打開了。

陳迦南不動聲色的偏頭看了一眼,還是坐上了車。

這人跟個話癆似的,她剛上了車就道:「我先做個自我介紹啊姐姐,本人姓林,雙木林,單字一個楓,楓紅的楓。」

怎麼不說楓樹楓葉非要說楓紅,陳迦南想。

「您這打老年人……這出來還帶個這玩意兒……」林楓指了一眼后座的長號,「教學生?還是三哥喜歡這東西?」

聽他提起沈適,陳迦南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做好。

「還真他媽不一樣。」林楓也不管她回不回答,想著今晚會很好玩的樣子徑自笑,「這年頭誰學這個,有那閑工夫喝喝酒泡泡妹比這爽。」

陳迦南看著擋風玻璃前頭的路,很輕的笑。

林楓將她帶去了自己常玩的酒吧,包了一個場子點了幾個女人要了幾瓶酒。陳迦南自知躲不過淡定的坐下,看著面前的桌子上擺滿一堆空酒杯。

「不知道您喜歡喝什麼。」林楓笑的一臉無辜樣兒,「各種都來了一瓶。」

不過一分鐘工夫,空酒杯便被填滿。

陳迦南從遇見林楓開始就一句不說只是沉默,下車的時候也沒忘拿了自己的長號,被他取笑這破玩意兒不值幾個錢誰還會惦記不成。

「你們幾個坐那邊去。」林楓指著包間里的幾個女人,「出台的坐哥哥這來。」

陳迦南低著頭,一言不發的開始喝酒,她喝的很慢,跟表演似的。她聽見有女人在林楓耳邊低語說會不會喝壞呀,後者坦然道你替她?女人不吭聲了。

那酒可真烈,又苦又難喝。

她不明白為什麼男人都喜歡喝酒,是因為好這口還是能解千愁。她那會兒心裡笑都這時候了還能想這些無聊的事情,不知不覺已經喝掉了六大杯。

再要拿起一杯時,有人走了進來。

她連頭都沒有抬,聽見林楓在喊三哥,聲音里有些說不清的意思在裡頭,像是篤定沒多驚喜的樣子,又有些淡淡的苦笑。

「來了。」林楓掀開身邊的女人,看了一眼陳迦南,「我倆路上遇見了比比酒,沒有想到陳小姐還挺能喝。」

沈適的臉色淡淡的,坐下點了根煙。

「你叫我來是為了這個?」他問。

「當然有正事了。」林楓推了一個女人去沈適那邊,沈適抬手一攔,林楓眼神都變了,「前段日子董事開了個會,今年大環境什麼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市場需求沒往年大了,還是誰先研究出新玩意兒誰說了算。」

沈適抽著煙笑:「難得你有這興緻。」

「我就是閑得慌,哪有你們忙。聽說老宅那邊……你也別覺得我多嘴啊三哥,祖奶奶著急著你趕緊定下來也不是沒道理,周家再過幾十年還是周家。」

包間里頓時安靜,安靜的有點詭異。

陳迦南依然在默默地喝著酒,琢磨著林楓最後說的那句話,周家過幾十年還是周家,那沈家呢?她忽然想偏頭看一眼沈適現在的樣子,終是沒有轉過頭去。

「要我看啊……」林楓說,「現在一個梁雨秋就把坤哥鎮住了,那個周瑾可是十個梁雨秋都比不上的,祖奶奶可真是好眼光。」

沈適抽了口煙,目光落在酒桌上。

她以前從不喝酒,就算他好話哄著也不會喝。沈適覺得自己玩得起,想起來了逗兩下解解悶也不錯,倒是怎麼都算不到她會先他離開,這兩年也不是沒有過女人,怎麼就是都他媽不對味兒。

那時候陳迦南在想什麼呢。

沈適算壞人嗎,如果算,也不會在這些十里洋場里一次次撈她。那晚她問他當年不在乎現在又是為什麼,或許現在也不在乎。只是覺得無聊有趣玩玩,湊巧遇見又想起她來了。畢竟和沈家那一攤子煩心事兒比起來,她有意思多了。

林楓還在滔滔不絕,沈適將火機丟向了酒桌。

「行了。」他說,「帶你的人別地兒玩去。」

林楓立刻會意,偷笑著看了一眼陳迦南,帶著一堆女人浩浩蕩蕩的走了出去。包廂瞬間安靜了下來,沈適懶懶的往背後一靠,打發時間似的看著她喝酒,過了好一會兒才動了動嘴。

他雲淡風輕的問:「好喝嗎?」

陳迦南抵抗住源源不斷的醉意,硬著頭皮又拿起一杯酒仰頭慢慢喝,喝到一半停下來說好喝啊,沈先生要來一杯嗎。

沈適笑了笑,吸了口煙。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朝她身後暼了一眼,對著那玩意兒點了點下巴,問她那是什麼。或許是此刻的氣氛有那麼點安寧,他們之間說起話來平和的倒有點溫情在。

陳伽南目光向下:「長號啰。」

沈適挑眉:「你吹?」

「難道你吹?」

不知道是不是醉了,她的聲音此刻輕飄飄的,聽著還是有那麼點冷漠,卻又柔柔的,有點像以前了。沈適又笑了下,笑自己上趕著找不痛快。

「我聽說你最近教人學琴。」沈適將煙摁滅,抬眼靜靜看她,「還順利嗎?」

像是沒話找話,陳伽南閉了閉眼。

幾分鐘後又覺得哪兒不對,她抬起頭去看沈適,他坐在一片暗影里,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倒能感覺到沒有那麼鋒利的氣場。

她問:「你怎麼知道?」

沈適笑,徑自說著,讓我想想,柏教授的侄女?你們老師對你倒是挺照顧,現在這樣的人不多了。陳伽南笑出一聲,只覺得胃難受的厲害。

「沒想到沈先生這麼關心我的生活。」她看著杯里的酒,「真是三生有幸。」

沈適:「非要這麼說話?」

「那怎麼說?」陳伽南慢慢側頭看他,「我現在生活挺平靜的,該說是您想做什麼?」

沈適的眼眸變得幽深起來,薄唇緊抿。

他吸了口氣道:「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陳伽南沒問他什麼意思,放下手裡的酒,想睜開眼睛站起來,好像一點力氣都沒有。

「有人來接你嗎?」沈適問。

陳伽南不想說話。

「女孩子家家的以後還是少喝點酒。」沈適頓了一下道,「我讓老張送你回去。」

那話聽著特別溫和,陳伽南有一瞬間以為是在做夢。她使勁的用指甲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清醒了幾分,又在想那酒是不是林楓手下留情搞的幾瓶度數不大的怎麼還不倒。

陳伽南半張著眼,去摸自己的長號。

沈適輕笑:「這個明天我讓人給你送過去。」

她跟沒聽見一樣,把長號往懷裡抱,抱得一臉彆扭樣子,沈適看不過去,探身過去想拿過來,她卻抱得賊緊。

「有這麼寶貝嗎。」沈適好笑的看著她,這姑娘明顯醉了,還屹立不倒,「給我。」

陳伽南抱著長號,那表情跟上前線似的。

「這玩意兒有什麼好,放著鋼琴不彈倒騰這個做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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