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這兩天陳迦南一直沒有睡好。

白天帶著外婆逛王府井798,晚上兩個人去後海酒吧溜達。外婆抽著阿詩瑪點了杯洋酒,看著舞台上小哥唱著情非得已。

「能點歌嗎囡囡?」外婆問。

陳迦南:「您想點什麼?」

外婆拿下了頭上的圓頂硬禮帽,想了有一會兒說祝你一路順風。陳迦南從走道穿過去繞到舞台旁邊和樂隊說了一下,一手放在包包上道:「我可以給錢。」

人家也是客氣,當深夜福利贈送一曲。

陳迦南回去坐下,看著外婆手抵著下巴做好了要聽的樣子,不時耳邊輕輕唱起那一天知道你要走,我們一句話也沒有說。

酒吧忽然徹底的安靜了下來。

靜謐悠長的調子里有濃濃的散不開的憂傷,吉他安靜的聲音瀰漫在這一室酒場里,多的是紙醉金迷的樣子。

外婆忽然感慨:「好久沒聽你彈琴了。」

她六歲起便跟著外公學鋼琴,學的第一首曲子是城南舊事,至今記得第一次坐上琴凳,十指彎曲拱形展開撐在琴鍵上,那樣的姿勢維持了整整一個小時,動一下外公用戒尺打一下手背。後來讀中學認識了母親大學時候的音樂老師林意風,隨著學了些日子走了幾場演出,再後來大學忙起來加上外公去世她不再碰琴。

陳迦南說:「想聽我彈嗎?」

外婆問她:「想抽根煙嗎?」

一老一少同時說出來頗有些好笑,陳迦南看了一眼外婆笑說我就是這樣被你帶壞的陳秀芹,陳薈蓮知道了跟你沒完。

「到底抽不抽?」外婆直接問。

「別帶壞我行嗎。」陳迦南輕輕道,「早不抽了。」

喧鬧的酒吧里談笑風生,陳迦南和外婆坐了一會兒從酒吧出去了。夜晚的街道擠滿了人,不知是否大都是遊客。

路上遇見一個擺地攤畫肖像的,一張十塊錢。

外婆說:「給你畫一張。」

「人來人往的看過來多不好意思。」陳迦南說,「還是給你畫吧。」

回去的計程車上外婆拿著畫像看了又看,陳迦南湊近說眼睛還是挺像的。外婆將畫捲起來收好放在袋子里,感慨道:「算是來過北京了。」

那個晚上外婆沒急著回酒店,直接讓師傅開到了學校禮堂,門沒有上鎖,輕輕一推便開了。陳迦南打開了舞台上的燈,燈照在三角鋼琴上,昏昏黃黃。

外婆坐在第一排,雙手交疊在一起。

陳迦南沒有問外婆聽哪首,直接彈起,那是外公生前常彈的那首幸福的日子常在。淡淡的曲調,像輕輕訴說,萬語千言卻不曾開口,紙短情長。

柏知遠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

也不能說進來,他只是站在門口靜靜的聽了會兒。看見遠處那個纖瘦的身影,十指輕輕划過琴鍵的樣子比她去試驗田種小麥好看多了。

一曲彈完,外婆說:「再彈一遍吧。」

外婆是第二天十一點的飛機離開的,只是沒有想過這次短暫的相聚後來竟成為她最懷念的日子。回去學校她又開始了課題生活,每天閱讀著大量的英文文獻。

周五的時候她被叫去辦公室彙報實驗成果和下一步計畫,柏知遠聽她說也不打岔,像平時她還沒說幾句他就開始挑錯,那天有些反常。

陳迦南說完了,等柏知遠開口。

他將手裡的書合了起來整理好放進抽屜,身體慢慢的靠在椅子上,也不看她,目光落在辦公桌上的盆栽。

「知道它叫什麼嗎?」他問。

陳迦南看了一眼:「不知道。」

柏知遠輕輕嘆息了一下,說:「它叫·春雨,比較耐旱,聽說兩年才開一次花,所以常年都是綠色,泥土幹了葉子黃了澆澆水又活過來。」

陳迦南看向那葉子,長得很好。

「這花好養卻總有人養死。」柏知遠說,「現在這世道誰有那麼多耐心等它兩年,都是得過且過哪裡想過認真,也都忘了它總有開花的時候。」

陳迦南覺得柏知遠話裡有話。

「也不過兩年。」柏知遠說到這兒看她,「你說是不是?」

陳迦南被他看的不太自在,開口卻有些結巴起來,一句柏老師都說不利索,柏知遠聽了也只是笑笑道:「介不介意我問你一個問題。」

她搖搖頭:「您說。」

「為什麼讀研你說學術有趣,雖然在你身上我沒有看見一點熱愛。」柏知遠慢慢道,「那本科呢,為什麼選了生物?」

讀高三的時候外公癌症中期,每天往醫院跑,好好的人折騰的已經不成樣子,醫生說要用外國的葯,家裡拿不出那麼多錢。高考志願她偷偷將音樂專業換成了隨便選的生物,那一年B大生物系是第一年招生,學費半免。

陳迦南默了一會兒,不答反問:「我也有個問題。」

柏知遠:「你說。」

「生物這門但凡做學術的老師手底下都是十多名研究生博士,甚至還有提前進入實驗室的本科生,大都是為了自己的研究課題和全世界同行競賽。」陳迦南說,「您一直說對學術要有敬畏,可為什麼這幾年幾乎不收弟子?這樣您在課題研究組幾乎沒成績連教授提名都不會有。」

柏知遠聽罷淡淡笑了。

「如果我說只是不想耽誤你們前程。」他問,「信嗎?」

陳迦南疑惑道:「您不喜歡生物學嗎?」

柏知遠沒有正面回答她,語氣放的很輕很輕:「人這一生總會有很多選擇,有些選擇一生可能只有一次。」

陳迦南沒明白。

「不說這個了。」柏知遠笑了一下,這回和之前的笑不太一樣,輕鬆了,「手裡的課題你先緩緩,我有個事想拜託你。」

「您說。」

柏知遠問:「聽說你鋼琴彈的很好。」

陳迦南怔了一下:「您怎麼知道?」

「別管我怎麼知道的。」柏知遠笑道,「我有個侄女要考北大藝術生突擊鋼琴,這段日子可能得勞煩你費心。」

「怎麼不請專業的鋼琴老師?」陳迦南說,「我萬一教不好……」

「你怎麼知道教不好?」

柏知遠一句話將她問住了,陳迦南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導師讓學生做什麼那就得做什麼,哪有什麼商量可言。

「那就這麼說定了。」柏知遠看了下時間,「今天下午四點半你來這,我帶你過去熟悉下地方。」

陳迦南:「……」

「放心。」柏知遠笑,「不會白交。」

陳迦南:「……」

從辦公室出來後陳迦南還在想柏知遠說的那些話,跟天書似的一會兒花一會兒琴她是一句沒聽明白,不過不讓她再吃苦做課題倒是難得。

回到宿舍她和姚姚說起這事,姚姚笑。

「你笑什麼?」她問。

「柏知遠對你是真好。」姚姚一邊畫眉一邊道,「批評也是真批評,完了再教育你怎麼是對,人一輩子遇見一個好老師不容易你得珍惜。」

陳迦南聽著笑了下:「有些道理。」

「本來就是事實。」姚姚說完又道,「最近怎麼不見周然來找你?」

陳迦南想了下上一次聯繫還是在三四天前,周然問她外婆什麼時候走過來送,她當時沒說,後來也是自己送外婆離開沒告訴他,他也沒再發消息過來。

「你對人家愛理不理時間長了誰受得了。」姚姚經歷一場情傷過後跟換了個人似的,說起話來有板有眼有情商,「現在的男人有幾個會浪費時間哄女人開心。」

陳迦南聳了聳肩,周然不聯繫她也是好事。

「你收拾這麼好看幹嗎去?」陳迦南問。

「認識了一個小哥哥。」姚姚說,「當然約會啰。」

別說男人,女人也恢複挺快的。遇見這個受了傷,沒關係多遇見幾個慢慢也就走出來了,無非是時間長短不一樣。

陳迦南友情提醒:「可別玩太過,早點回來。」

姚姚拉了拉裙擺,笑著給她拋了個媚眼。陳迦南受不了那眼神倒吸一口涼氣,擺擺手做了個趕緊走的姿勢。

很快宿舍便剩下她一個人。

想起柏知遠的交代,她上網搜了一些有關鋼琴的基礎知識。第一回教人學琴,自然得準備充分一些,總不能太散漫。

中午她睡了一覺,醒來已是四點,簡單收拾了下出門。柏知遠早就已經在辦公室候著,看見她一來從座位上起身。

他拿過車鑰匙:「走吧。」

陳迦南乖乖的緊隨其後。

這不是她第一次坐他的車,也不再像第一次那樣緊張。柏知遠問她聽什麼歌,她說都行,瞥了一眼車載電視,他放的是克萊德曼的鋼琴曲。

「這個怎麼樣?」他竟然問她意見。

陳迦南含蓄的點了點頭。

「從這過去還得半個小時,我先和你說一下她的大概情況。」柏知遠一邊開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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