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姚姚第二天回來已近中午,陳迦南在收拾行李。

她訂了下午四點的高鐵回萍陽,兩點就得打車往過趕。姚姚往她的箱子瞧了一眼,撩起裙子大不咧咧一坐,伸了個懶腰靠在柜子上。

「柏知遠放你走啦?」姚姚問。

「你以為他好心嗎。」陳迦南哼笑,「人家是要出差留我何用。」

姚姚嘆息一聲:「真羨慕你能回家過年。」

「你不回家嗎?」

「他們都有各自的家庭。」姚姚苦笑,「回哪個家?」

以前倒是聽姚姚提起過,父母離異都已再婚有了兒女,她夾在中間不尷不尬,在一張餐桌上吃頓飯都彆扭更何況住一塊還過年?

陳迦南想了想:「要不你跟我回萍陽去。」

「還是算了。」姚姚說,「我也不是一個人。」

陳迦南笑了笑,繼續埋頭收拾。臨走的時候姚姚已經睡著了,她馬不停蹄的趕去高鐵站終於坐上了回家的列車。陳母電話打來還沒說兩句,就聽見「叮」的一聲有郵件進來。

柏知遠發了一個文檔,主題是寒假作業。

陳迦南慢慢閉上眼睛又睜開,手掌拳起恨不得把手機給捏碎掉。這人趕在回家的當口發這個過來擺明了是不想讓她好好過年了,她真的是把他罵了一路。

臨到家還沒消氣,陳母好笑:「怎麼了氣成這樣?」

「現在誰還做寒假作業啊。」陳迦南將行李箱往地上一扔,氣呼呼的往沙發上一坐,「我們老師真是有意思,三十好幾沒個對象肯定有問題。」

「胡說。」陳母拍了一下她的背,「哪有人這樣講自個兒老師的。」

「媽你是沒見過我被剝削不成人形的樣子。」陳迦南耷拉下肩膀,環視了家裡一圈,「外婆人呢?」

「知道你回來買菜去了。」陳母說。

陳迦南將圍巾卸下:「我出去看看。」

萍陽是江南地帶的一個小城,地圖上芝麻大點的地方,一年四季都很暖和,就是早晚溫差大,不像北京的二月已經羽絨不離身。

陳母四年前從新城搬來和外婆同住,衚衕里的人也大都親和淳樸。兩個女人閑著出去溜溜彎買買菜,偶爾也會出門旅行,小城的節奏緩慢,太適合拿著退休金慢慢養老。

是外婆先看見她的,隔著老遠就叫囡囡。

陳迦南跑過去提菜,聽外婆笑說給你做臘排骨。她早已饞的口水直流,拉著外婆的手開始吐槽柏知遠。外婆比陳母要活潑很多,像一個大小孩願意跟著她一起鬧。

傍晚一家人包了餃子,坐在客廳看倫理劇。

「你明天應該沒什麼事吧。」陳母借著廣告的空檔開口,「要不咱去見見那男孩子。」

陳迦南差點把剛吃進去的果子嗆的吐出來。

「不要這麼趕吧媽。」她拍拍胸口,「我還在念書急什麼呀。」

「念完書出來多大了算過嗎?」

「也就二十……」陳迦南舔舔嘴唇歪頭乾笑,「四五?」

外婆總是最明白她,這會兒自然跟她站一邊,笑著打哈哈道:「囡囡剛回來說這個做什麼,快幫我看看電視上這人是好的壞的?」

相親話題到此為止,陳迦南鬆了一口氣。

看完電視她回了房間準備睡覺,想起手機落在客廳出來拿,看見院子里的燈亮著走了出去,外婆坐在水池邊的搖椅上在抽煙。

陳迦南悄聲走近:「小心媽媽看到。」

「我進門會散乾淨。」外婆舒舒服服嘆道,「你媽最單純看不出來。」

外婆什麼時候學會抽煙的,大概是五年前外公去世的那個夜晚。外公在裡屋躺著早早就睡著了,外婆還在愁著外公複診的醫藥費怎麼搞,坐在客廳偷偷抽了一宿的煙。第二天她和媽媽趕到的時候,外公已經身體變涼。

夜裡的萍陽冷風陣陣,陳迦南和外婆擠在搖椅上。

外婆扭頭看她:「你現在不抽吧?」

「我就裝裝樣子哪像你呀。」陳迦南依偎在外婆懷裡,「還是少抽點對身體不好。」

「一隻腳都邁進棺材了有什麼好不好的。」外婆坦蕩的笑了,「到時候乾乾淨淨走不拖累你們娘倆就行了。」

陳迦南瞪眼:「說什麼呢你。」

「你也別老跟你媽對著來,她心理年齡還不如你。」外婆說,「她說見見你就去,又不是要你結婚有什麼好怕的,就當積攢經驗。」

「不尷尬嗎?」陳迦南頭疼。

「對眼了就試試,看不上出了門誰也不認誰。」外婆說,「不談個幾次戀愛怎麼知道下一個更好。」

外婆抽完煙,陳迦南回了房間睡覺。

兒時玩伴發來消息哭訴說男票提了分手,難過自己浪費了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年華。陳迦南同情的問了句談了多久,朋友啞著嗓子語音:「三個月。」

陳迦南:「……」

她那天晚上睡得不怎麼好,夢靨里總覺得有人頂著她喘不過氣。她想掙脫開那人壓過來的臉,畫面一轉看見他坐在客廳,抽著煙冷漠的說,楠楠,別不識抬舉。

一瞬間的功夫,她就清醒了。

印象里這還是第一次夢見他,就連夢裡他都一身酒味。他從來不在房間里抽煙,飯局上逢場作戲也時常有,待人倒溫和的很,那次說分開還是第一次見他發火。

陳母這時候敲她的門:「醒了沒?」

她忙起身去拉窗帘,陽光都快要曬屁股了。外婆早已經拉著幾個姐妹去廣場跳舞,陳母給她準備好了相親要穿的乾淨的毛衣短裙。

「你穿這身最漂亮。」陳母笑說,「聽媽的沒錯。」

陳迦南認命的問:「那男生做什麼的?」

「不是跟你說過在銀行上班。」陳母無奈瞪她,「那孩子我看好著呢,不珍惜錯過就沒了。」

陳迦南邊往洗手間走邊回:「知道了。」

她們母女趕到約好的餐廳的時候,男方家庭已經到了。陳迦南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場面實在難受的很,坐在椅子上偶爾微笑問什麼答什麼。

期間去洗手間,有姑娘在洗手池刷微博。

她一眼就瞥到娛樂新聞頭條一則訂婚消息,視頻中的男人身著白色燕尾服舉頭投足之間盡顯紳士風度,一點都不像和姚姚在一起的時候肆無忌憚手都不知道要往哪兒摸。

他們那個圈子裡的人,娶普通女孩痴人說夢。

她至今也沒問過姚姚那個男人是誰,以後也自然不會問。成年人處理感情的方式都比較冷漠,說清楚再見也實在多此一舉,當年處在那個位置的她並不比現在的姚姚好多少。

回到座位男方家長噓寒問暖,和她說哪個牌子的護膚品用著最好,明明還沒說開始便已經說起兩人新婚住哪個區的房子,請哪兒的保姆最好,婚後盡量不要和老家人來往。

陳迦南聽不過去,瞥了一眼對面的人。

「我實在搞不懂今天是你相親還是你媽相親。」陳迦南盡量讓語氣保持溫和,「吃乾飯長大的嗎?」

說完也不管對面的中年女人的臉變成什麼樣子,她拉著陳母就往外走去攔車。陳母不太好意思的抓著手裡的包,話到嘴邊醞釀了好一會兒。

「你姑這都介紹的什麼人。」陳母「唉」了一聲,「現在人都這樣嗎?」

陳迦南忍不住笑:「你以為你們那個年代呢。」

「你們學校就沒合適的男孩子?」陳母站在路邊操心著女兒終身大事的樣子莫名好玩,「讓你老師給你介紹一個也行呀。」

陳迦南想起柏知遠的樣子,一陣寒蟬。

到衚衕口陳母遇見了熟人停在路邊說話,陳迦南彎著腰拈花惹草往回走,手機響了起來。她看到來電頭痛了一下還是接起,不太情願的喊了聲「柏老師」。

「我看你玩的挺開心。」柏知遠說,「課題做的怎麼樣了?」

陳迦南怔了一下,朝前頭望去。柏知遠穿著灰色的襯衫站在外婆家門口,看著她不像平時那樣嚴肅。陳迦南驚訝的下巴都要掉了,舉著手機就那樣走近。

「您……您怎麼……」

一句話都說不清楚了。

「過來看一個故人。」柏知遠簡單說,「你家在這兒?」

陳迦南指了指左手的方向。

「您趕時間嗎。」陳迦南還算有良心,「進去喝杯茶。」

「不了。」柏知遠說,「晚上要飛昆明。」

陳迦南打心底呼口氣,面上還是笑道:「那我就不耽擱您時間了。」話音剛落便看見柏知遠啟唇,她趕忙又接上話,「您放心,課題我保證做好。」

柏知遠挑眉,「嗯」了一聲。

她現在巴不得他趕緊走,要是被陳母看見了不得。

柏知遠也沒再說什麼,只道:「有什麼問題隨時給我打電話。」

陳迦南點頭哈腰,終於送走這尊神。

外婆從裡屋出來,掃到人影:「問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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