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三千里地山河 第三節 由長沙到蒙自

因內地戰事連連失利,兇悍的日軍燒殺搶掠,大批官僚、士紳、商人與難民紛紛向西南邊陲,尤其被譽為春城的昆明逃奔而來,使這座舒展安詳的「世外桃源」很快淹沒在滾滾人流與嘈雜的喧囂之中。物價開始上漲,房舍更是高度緊張,幾有爆棚、揭蓋的跡象。面對此情,提前趕至昆明的西南聯大常委蔣夢麟,遂產生讓聯大師生暫在雲南蒙自落腳之意。1938年2月底,蔣夢麟給長沙臨大外文系主任葉公超拍發一份電報,內稱:「昆明校舍無著,工料兩難,建築需時。蒙自海關銀行等處閑置,房屋相連,可容900人,據視察報告,氣候花木均佳,堪作校址。」未久,在「雲南王」龍雲直接過問、協調與昆明各界人士鼎力相助下,臨時大學總算在昆明租到昆華農校與幾家會館以備急需,但校舍仍不能滿足全校師生需求。於是,蔣夢麟親赴蒙自考察,受到當地政府與士紳的歡迎,蔣認為此處可以供部分師生容身。3月14日下午,由蒙自返昆的蔣夢麟召集張伯苓、周炳琳、施嘉煬、吳有訓、秦纘、鄭天挺等校務負責人在昆明全蜀會館開會,決定聯大文法學院設在蒙自,暫名蒙自分校,並派出鄭天挺(北大)、王明之(清華)、楊石先(南開)前去籌備。王、楊二人先於鄭天挺抵達蒙自辦理租賃等手續,很快籌備就緒。

蒙自位於雲南省南部邊陲,為一偏僻的縣級小城,靠近紅河,可與安南(今越南)通航。19世紀50年代末60年代初,法國用武力侵入越南南部,繼而探測從越南通往中國雲南的航線,期間不斷派出軍隊窺探、入侵越南北部,1882年侵佔北越重鎮河內等地。

1883年,法國擴大侵越戰爭,迫使越南朝廷屈服,法國取得了對越南的「保護」權。中國原與越南屬宗藩關係,清政府為防止法國佔領北越、危及中國邊境,遂在西南邊陲增派了軍隊,加強防務。此時法軍已不把奄奄一息的大清王朝放在眼裡,公然向清軍挑戰,中法戰爭隨之爆發。光緒十一年(1885)4月4日,中法雙方匆匆簽訂停戰條件,戰爭終止。這年的6月9日,清政府代表李鴻章與法國公使巴特納在天津正式簽訂《中法和約》,即《中法會訂越南條約》,或《越南條款》,又稱《中法新約》《李巴條約》。條約共十款,其中第一、二條為:清政府承認法國對越南的保護權;中越陸路交界開放貿易,中國邊界內開闢兩個通商口岸,一在保勝以上,一在諒山以北,允許法國商人在此居住並設領事。

光緒十三年(1887年),雲南蒙自依照中法續議商務條約闢為商埠,設有海關、法國領事館、法國銀行、醫院等,更有希臘人歌臚士在該城開設洋行、旅館等商業設施。一時間,國內外商人蜂擁而至,紛紛向這塊原本並不起眼的偏僻卑濕之地砸錢扔金,蒙自小城迅速熱鬧繁榮起來,四周的錫礦、銅礦等礦業加大了開採力度,聞名於世的「箇舊滇錫」通過蒙自商埠,沿著滾滾紅色河道,源源不斷運往世界各地。據當時的數據顯示,鼎盛之時,僅其一地的外貿額就佔到了雲南全省外貿的77%至89。9%,小小的蒙自一躍成為滇南甚至整個雲南商業的龍頭重鎮。

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法國借口在三國干涉日本退還中國遼東時有功,強迫清政府簽訂協定,取得了滇越鐵路的修築權,並於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興工。當389公里的越南海防至老街段築成後,法國人考慮到中國境內山高谷深,路況十分複雜,決定全線鋪設彎道半徑小的米軌(兩軌間距1米的鐵軌)。中國段原擬從河口經蒙自、臨安(今建水)、通海、新興(今玉溪)、昆陽、晉寧、呈貢等州縣達昆明,因建水、蒙自等地的無知官僚裹脅一群不明真相的群眾和流氓無產者,上躥下跳,強烈反對在其境內修建鐵路。加之法國勘測隊在蒙自等地為非作歹,四處尋找良家婦女和花姑娘陪酒作樂,強暴姦淫,激起了沿線有良知的士紳和民眾的強烈反對,迫使法國人放棄原選路線,從河口沿南溪河北上,偏東避開蒙自城,經碧色寨,過阿迷州(今開遠)、婆兮(今盤溪)、宜良、呈貢抵達昆明。

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法國政府批准東線全長466公里的規劃,於次年正式開工。宣統元年(1909年)4月15日,一期鐵路建成,通車至碧色寨。次年4月1日,全線通車。雲南第一條鐵路,也是中國第一條國際線路——滇越鐵路就此誕生。自此,雲南的交通狀況產生了突破性進展,這條線路對物資的內進與出口發生了重大作用。當然,在鐵路修築過程中,中國人民付出了慘重代價,法國殖民者對中國築路工人進行極其野蠻的奴役、壓迫,僅在滇段修築的7年間,從各省招募民工總數30餘萬,而被虐待折磨致死者近8萬人,可謂每一根枕木下都有中國人的縷縷白骨。

碧色寨位於蒙自縣城東北12公里,未通火車前,是一個只有十幾戶人家的偏僻鄉村。通車後,一躍成為滇越鐵路上的特等車站。便利的交通給這個原先名不見經傳的小村莊帶來了勃勃生機和無限商機,每當吐著黑色濃煙和淡淡蒸汽的火車呼嘯而來,車站便擠滿了上下車的旅客和堆積如山的貨物。碧色寨像一個被注入空氣的紅色氣球,眨眼間便熱鬧膨脹起來,成為一個裝卸、搬運、運輸極為繁忙的車站和商家、官家、旅人畢集的大集鎮。

被冷落的蒙自、建水等地的礦主和商人眼見火車使碧色寨迅速崛起,遂於宣統二年(1910年)五月,聯名上書雲貴總督李經羲,要求修建一條由碧色寨經蒙自縣城至箇舊城的鐵路,以便把成色優質的箇舊錫與其他礦物銷往國外。1921年,個碧鐵路全線通車,以後又延長到建水、石屏,稱為個碧石鐵路。碧色寨車站正好處在北回歸線與滇越鐵路交匯的地方,是滇越鐵路(米軌)與個碧石鐵路(寸軌)交會換乘之處,碧色寨在商業上的地位如同一顆閃耀的明星,在滇南騰空而起,各色逐利謀財者在星光照耀下競相奔來,一個小小鄉村很快成為雲南的繁華之區。

未久,碧色寨設有海關分關,國際鉅賈如美孚三達水火油公司、英商亞細亞水火油公司、法國加波公司、德國德士古水火油公司等十多家外國公司在碧色寨設立代辦處。車站旁還有一家希臘人開設的歌臚士大酒店,經營項目應有盡有。中國商人、越南商人、法國商人、義大利商人在這塊小小地盤上開設的各種旅館、店鋪更是不可勝數,此地一度被稱為東方的「小巴黎」。

碧色寨的名聲迅速躥升,繁榮一時的蒙自縣城卻一蹶不振。原駐蒙自的海關移至昆明,很多商號、洋行要麼搬遷碧色寨,要麼搬遷省城昆明,蒙自很快衰落下去,重新回到了幾十年前的景況,只剩一片片被主人捨棄的高大堅固的洋房蹲在原處空守寂寞,偶爾以黯然的餘光向世人昭示曾經的輝煌。——正是蒙自商業地位的衰落,大片房舍閑置,才給予聯大文法學院師生進駐的歷史機緣。

由長沙撤出的部分教授如湯用彤、賀麟、吳宓、毛子水等到達昆明後,暫住昆明迤西、全蜀兩會館,4月初分幾批乘火車到達蒙自準備開課。校區主要分三部分:

一、原蒙自海關作為學生上課的教室,租期為一年零三個月,租金僅為國幣一元,其象徵意義遠遠大於實際意義。

二、法國銀行、領事館作為圖書館和教職員宿舍。此三處房舍在一個大院中,來往還算方便。據吳宓記述:「此乃法國人昔所經營布置,為一法國式之花園。花木繁盛,多近熱帶植物如棕榕(白樹。寅恪雲,即玉樹神油,其汁可避瘴氣,制金雞納)等。綠蔭濃茂,美麗繽紛。……惟房屋甚稀少,半中半西式,且多破壞傾圯,現正在芟除修理之中。此間分校庶務,暫由鄭天挺君(毅生,福建)主持,其人賢而才,而工程則夏震寰君任之。宓等均暫住銀行一排有地板之半西式房內。宓與塗文君合住311室之前半小間,兩床兩寫字檯即佔滿矣。飯食在教職員食堂。晨粥,一雞蛋。午晚米飯,每日飯費0。04元,恆患不飽。宓以安南人咖啡店所售之麵包佐餐,夜晚以線繩懸麵包於空中,防鼠食也。」

三、希臘人歌臚士(Kalos)開辦的洋行,為另一批到達的教授居住,這是分校租賃的第二處,也是主要一處居住地。歌臚士洋行屬於前後兩進的二層樓房,面湖臨街,建築精美氣派。臨街一進的樓上作為教職員宿舍,樓下與後進作為男生宿舍。鄭天挺回憶說:「我第一次去該處時,記得室內的月份牌為192×年×月×日,說明以後未再營業。洋行中尚存有大量洋酒待售,一些清華的教授見到,高興極了,當即開懷暢飲。」

4月8日之後,到達蒙自的教授漸多,房舍開始緊張起來,在海關院內銀行居住者,由每室2人增至4人,而各室內均有門互通,故其「喧擾紛亂之狀況,與昆明全蜀會館亦相差不遠,讀書寫信均難」。

4月12日至20日,經粵、港來滇的男女學生,分批抵達蒙自。由長沙步行來滇的學生,也於4月底到達,如此多的外鄉人突然擁入,當地鄉民與士紳紛紛趕來觀望,整個縣城為之轟動。

5月4日,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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