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東北軍退出關外

1927年末到1928年初,北京面臨著一個極為反常的冬天:奇冷,多雪,多風!天空像一塊倒懸的黑石板,大地像一塊無縫的冰;行人稀少而匆匆,商市蕭條寂靜。坐在大元帥府的張作霖受到氣候的影響,也顯得萎糜不振。雖然有時候也激怒暴跳,跳過之後,還是垂頭喪氣。剛剛五十四歲的人,就暮氣沉沉了。統帥無神,整個帥府便一片悄然,冷清得和外邊世界一樣。

許多大事都使張作霖不愉快,因為辦得不順利,他很煩惱。煩惱有什麼用呢?沒有辦好的事還懸在那裡--

張作霖在北京殺了共產黨人李大釗,覺得可以和南方革命軍的蔣介石平等起來了,要聯合,也得對等。

蔣介石願意和張作霖和好,並且派了代表迂迴到北京。然而,剛一接觸"和好"的問題,蔣介石的代表就定了調子,要張作霖易旗,把所有的軍隊都改成"國民革命軍"。張作霖大怒了,他拍著桌子大罵:"蔣介石欺人太甚!他媽拉個巴子不看看自己有多大力量,就想吞了我?好吧,咱們較量較量再說吧!"

張作霖不和蔣介石聯合了,蔣介石重任北伐軍總司令,決定北攻張作霖。於是,便和馮玉祥、閻錫山、李宗仁等新軍閥聯合,組成一、二、三、四四個集團軍,對奉軍發起進攻。山東的張宗昌部節節敗退,最後退出濟南。奉軍在京漢、京綏鐵路線上的部隊,驚慌失措,不得不退守保定、懷來。北京緊張了!

縮在大帥府的張作霖,眼看蔣介石要進入北京,急了。他把身邊的將領都找到,咬牙切齒地說:"蔣介石逼人太甚了,聯合要我易旗,不聯合便派大兵來吞。我還沒有到一無所有的地步,他蔣介石比我強不了多少!好吧,我就跟他媽拉巴子在京津這一點拼一場,拼它個魚死網破。"

將領們並沒有積極響應,他們覺得和蔣介石再拼一場,不一定能勝。萬一敗了,可就傾家蕩產了。可是,誰也不敢明白反對他。張作霖說:"回去各自準備一下,等待我的命令。"

張作霖剛剛動員對蔣作戰,奉軍內部卻有了變化:涿州之戰有功的萬福壽部在丰台嘩變,駐守軍糧城的戢翼翹師師長獨自發出了"息爭通電",並且得到李景林的舊部一些師、旅的響應......軍心不定,厭戰情濃。楊宇霆和張學良都覺得形勢不利,建議"暫不出戰"。張作霖驚慌了,郭松齡之亂記憶猶新,現在不能再激怒眾人。於是,他馬上收回作戰命令。

"不打蔣介石,蔣介石打過來怎麼辦?"張作霖有顧慮,但卻沒有好辦法,心中有些焦慮。他還是老辦法,焦慮時便把所有的門窗都關閉,自己在房子里踱步;踱累了,便躺倒床上,閉目喘粗氣。張作霖自從進了北京,彷彿就沒有一天過得舒服,也沒有像在奉天時隨心隨意。就說他就職大元帥、組織安國軍政府這件事吧,他認為是"水到渠成"了,可是,除了孫傳芳、張宗昌這兩個經過授意的將領發一通擁戴電之外,幾乎冷冷清清。張作霖要不是主動安排,只怕連過場也沒有人去組織。也不知怎麼糊塗的,就職之後,他竟發了這樣一個通電:

作霖與孫中山前大元帥系多年好友,謬蒙推戴,實欲繼中山之志......

張作霖通電發出的當口,就感到事情辦錯了。"我怎麼是孫中山的繼承人?孫中山領導革命軍,革命軍的革命任務就是要消滅我張作霖,我怎麼會自己消滅自己?"他尤為後悔的,是電報中這樣幾句話:

......海內各將帥,不論何黨何派,只要反赤,即現在之敵將來亦可為友。

"混蛋,混蛋!"他擊著腦袋自責。"蔣介石反赤,我殺了共產黨最有影響的人物李大釗,他卻轉回頭就對我進攻,我何必跟著他的屁股轉呢?"

張作霖瘦了,睏乏了,大眼睛中充滿了血絲,常常頭髮暈,腰背酸疼。中南海中到處紅花綠葉,清泉潺潺,他卻總是長吁短嘆!張學良輕腳輕步來到他跟前,明知他是對形勢焦急,卻不敢直接問,只說:"爹,你消瘦多了,應該好好保重身體。"

張作霖只冷笑、搖頭。

張學良又試探著說:"爹,目前我們處境雖然困難,可也並不是沒有希望。我們的力量還是很強的。蔣介石不一定會把咱們怎樣。""蔣介石......"張作霖不耐煩地"哼"一聲,又說:"光是蔣介石,也不用費這麼大心思了。還有......"

張學良以為是奉軍內最近出現的不協調事情。忙說:"都是跟你多年的部下了,一時思想不一致,慢慢便會統一起來的。"

"還有日本人!"張作霖不耐煩地瞪著眼睛,瞅了張學良一眼。一提到日本人,張學良也感到了形勢的嚴峻--"日本人得寸進尺,氣焰囂張。"

張作霖越來越感到日本人對他態度變了,變得不友好,變得敵對了。他們總是借著大大小小的事,給他為難,對他挑釁。令他惱火的是,幾天前發生的一件事:

那一天晚上,張作霖感到精神稍舒服些,便把梁士詒、李宣威等幾位客人找到中南海純一齋打牌--他許多天提不起這種雅興了,正想開心它一夜。突然間,日本公使芳澤謙吉來訪。

"不見!"張作霖有點掃興。

梁、李二人忙推下牌說:"既然公使來訪,我們便告退了,改日再來。"

張作霖眉頭皺了片刻,說:"我與芳澤沒有多少好談的,你們稍等,我去去就來。"

張作霖走進客廳。

芳澤大約是等得不耐煩了,一照面,便陰陽怪氣地說:"大帥好忙呀!連待客的時間也沒有。"

"誰都有誰的瑣碎事。"張作霖也不示弱。"公使先生事先並沒有告訴要來,既來了,我總得穿戴一下吧。"

芳澤舉目一看,張作霖便裝拖履,連扣子也未扣齊,哪裡有一分待客的形狀?又說:"大帥進北京了,地方變了,心情自然也變了,待朋友么,恐怕......"

"芳澤先生,有什麼話你就直接說吧。"張作霖頗有點咄咄逼人。"我知道你是個大忙人,不會在這裡坐多久。"

"那好,我很欣賞大帥這種辦事利索的態度,。芳澤不客氣地說:"我們曾經提出過的,關於修築吉會鐵路的問題,大帥是不是抓緊把合約簽訂一下?"

"吉會鐵路......?"張作霖心裡明明白白,這是日本人又一項新的侵略行動,便假裝糊塗地說:"沒有這件事吧?"

芳澤一見張作霖想推委,冷笑了一聲,說:"大帥,我們很了解你的處境,也很同情你的煩惱。如果你答應了這件事,我們自然不會沒有表示的。"

"噢!有什麼表示?"張作霖問。

"我們可以設法阻止北伐軍過黃河!"日本人真會抓時機,他們明白張作霖目下最頭疼的事就是蔣介石北上。所以,他們要刺激張作霖這根最"敏感"的神經。

張作霖一愣,立刻感到了日本人的訛詐的嘴臉。也冷冷一笑,說:"這是我們家中的事,不勞鄰居費心。謝謝你們的好意。"

芳澤見張作霖關門了,迫不及待又有些氣急敗壞地說:"大帥,你們有力量打過蔣介石嗎?"

"打不過我們就退出關外!""只怕未必能回得去吧?""關外是我的家,我願意什麼時候回去就什麼時候回去,有什

么不行?"張作霖有點發怒了。

芳澤見張作霖態度強硬了,便採取威脅的手段,從懷裡拿出一張紙交給張作霖,說:"我這裡有份報告:張宗昌的兵在濟南殺死了幾十名日本僑民,你看這件事怎麼辦?"

"我沒有接到報告。"

"張宗昌是你的部下,他的行為你應該負完全責任!"日本人訛詐又恫嚇了。

張作霖忍耐不住了,他由座位上站起來,把手裡的翡翠嘴旱煙袋猛力向地下摔去,摔成幾段,聲色俱厲地說:"此事一無報告,二無調查,豈能只憑你們一張白紙!叫我負責,他媽拉巴子,我負屁的責任!"說罷,轉身要走。

芳澤急忙攔住。

"大帥,今天既然這樣,咱們就把話索性說明了吧。""我們之間沒有不明白的話。"張作霖站著沒動。"我們的新首相田中先生已經下了決心,要把滿蒙問題諸懸案都解決。"芳澤逼人了。"如果再拖廷下去,恐怕對我們兩國都不利,尤其是對大帥。"

張作霖眨眨眼,說:"還有懸案?還有許多懸案?這我就不清楚了。"

"這麼說,東北一些問題大帥就忘了?"芳澤瞪著圓圓的眼睛。"既然是東北問題,那就請公使先生回奉天吧,那裡的交涉署會跟你具體談的。"說罷,張作霖又喊了一聲:"送客!"

芳澤謙吉被逐了。他氣急敗壞地站起身,憤怒地說:"閣下這樣推諉,後果你想了沒有?我很遺憾呀!"

日本人不是平白造事的,原來他們自己內部日子也十分不好過:昭和三年(1927年),日本爆發了嚴重的經濟危機,若械內閣下台了,田中義一出來組閣。田中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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