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進京前夕

也該著張作霖官運亨通,袁世凱給了他盛武將軍、督理奉天軍務又兼著巡閱使,他成了"東北王"。別管這個王是怎麼弄到手的,王是坐定了,東北這片地方他說了算!

天下事就是這樣,哪怕昨天你還是個白痴,伸著手向別人討殘羹,仰著腦袋瞧別人的神色,今天紗帽罩了頂,你的臉色就會變,胸脯就會挺,說出的話就有份量,行動起來也會前呼後擁。當年二道溝一敗,張作霖是何等狼狽!關艷紅那一槍果真對準他的腦袋,恐怕三界溝連個土疙瘩也留不下。今天,張作霖是盛武將軍了,放個屁也會響徹東三省!

袁世凱的皇帝夢是破滅了。他想當皇帝,皇帝當不成,袁世凱覺得活著太沒有意思,不如死。死比當皇帝容易,途徑多得很。到1916年6月,袁世凱真的死了。

袁世凱死了,黎元洪當了大總統,段祺瑞當了國務總理,北京的大權最後仍在北洋派的手裡。天下又亂了。

黎元洪、段祺瑞想穩住權位,雖然覺得東北的張作霖是個"禍害",但張作霖又畢竟是東北的一霸,不喜歡他卻又滅不了他。軍閥的處世哲學就是那樣,能吞的則吞,吞不了的則拉,比他勢力大的則貼。黎元洪大總統的"寶座是皖系段祺瑞給的,兵權在段之手,政權自然隨軍權轉。他焦急不安地問計於段祺瑞:

"芝泉(段祺瑞號芝泉),東北的張作霖,你看該怎麼對待?"

段祺瑞本來是"袁天下"的台柱子,總理兼陸軍部總長,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按說,袁世凱死了,段祺瑞當總統是名正言順。他也想當。只是他的"小扇子軍師"徐樹錚認為"不妥"。他認為"天下在亂,群雄爭霸,鹿死誰手尚無定局,不如拉出一個傀儡充當門面,自己作作幕後。"段祺瑞同意了這個意見,所以,把大總統讓給黎元洪了,他自己只作著軍政實權在握的國務總理兼陸軍部總長。明著處理國家大事,暗著擴充實力,以待時機。黎元洪提的東北張作霖,段祺瑞是挺厭惡他的:"土匪,紅鬍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可是,他又想利用他。"果然有一天我執掌天下了,東北能有這個紅鬍子為我壓著陣角,我也省心得多。"這麼一想,他便對黎元洪說:"張作霖還是有能力的。東北不好治理。趙爾巽、張錫鑾、段芝貴,都沒有治理好,人心卻傾向他張作霖。我看,還是可以信任他的。"

"那麼,你的意思?"

"東北就別再去人了。"段祺瑞 口氣堅定地說:"再說,一時也實在沒有合適的人選。"

黎元洪自知自己是傀儡,是替皖系臨時撐著門面,索性在大事面前附和段意。便說;"這樣做很好,那就讓張作霖當奉天督軍兼省長吧。"張作霖又升了級。至此,奉天的軍政大權總算都到張作霖之手了。

張作霖成了"東北王"之後,馬不停蹄地組自己的"閣":先是磕頭的綠林兄弟,後是這幾年的心腹,真是"一人當官,雞犬升天!,,"有臉面、沒臉面的人,都弄頂紗帽戴戴。一時間,白山黑水成了張氏天下!

張作霖畢竟是革莽出身,兇殘之外,還留有一股江湖俠義。當了督軍兼省長之後,關在密室里狂喜過望,然後躺倒床上,自言自

語:"我張作霖能有今天,還是江湖朋友捧場,還是地方老鄉厚愛,我不能忘了他們,我得好好地報答他們!"他眯睛,從二道溝算起,營口的高坎鎮,新民的姜家屯、北鎮、三界溝......一處一處排了個遍。張作霖有地盤、有大權了,他要在東北成為英雄!然而,究竟英雄該怎麼當?實話說,張作霖還真沒有譜。但他知道:絕不能忘恩負義!

此時,張作霖想到第一件不能忘恩負義的事,是滅了三界溝的杜里山:"我不該滅了他。杜里山畢竟拉了我一把。要不是他救了我,只怕我連骨頭也爛了。現在一切都晚了,想賠禮也找不著人了,他死了。"張作霖很後悔:"當初我殺了關艷紅現在也不後悔。那個婊子娘們一直對我另眼相待。"

他想起了在營口尋兄不遇、經常給他剩飯吃的客店掌勺常雨農。"那位常老叔也有六十多歲了吧,苦命人呀!我得拉巴他一下。"想到這裡,他一骨碌爬起來,叫來一個小軍官。

"交給你一件大事去辦辦,拿一張銀票,到營的高坎鎮去找一位叫常雨農的人。問他需用多少錢?用多少就給他多少。他要是不用錢,你就把鎮上那爿小當鋪買下,交給他經營。還有,那位常老叔身邊還有一個兒子,曾經讀過書,讓他來這裡吧,給他點事做做。"

他又想起了姜家屯永德當鋪的掌柜鍾恩。"當年我領著柳子進新民,匪首洪福臣硬是不讓我立足,幸虧鍾掌柜把我領進鎮子,我才有機會劫了蒙古馬販的一批馬。要不,我怎麼拉起柳子呢!"張作霖又派人去新民,為鍾恩買了大片土地,設立了三畲成當鋪,讓鍾恩當總經理。不久,又把鍾恩請到瀋陽,把瀋陽的三畲當鋪和瀋陽的三畲糧棧合併,都交給鍾恩管理......

該辦的事大都辦好了,張作霖這才平靜地想理理軍政大事。一天,新上任的秘書長袁金凱走進張作霖的內室。這個省國民

議會的副議長,腳踩兩隻船讓他踩准了。張作霖當了督軍兼省長他十幾年的冷板凳再不冷,而一變成了張的主心骨、幕後指揮。他對人說他有眼力,早就看得出張作霖"有偉人相"。張作霖文墨不通,袁金凱出口成章,實實在在地為這個紅鬍子妝點了光彩的門面。近來,袁金凱也以"內務總理"自足,出出進進,說說道道。

"雨帥,"最近,袁金凱總是這樣稱呼張作霖。在他的影響下,督軍署、省衙門的人也都勉為改口,統稱張作霖為"大帥"。"現在各要務部門的人事都安排好了,唯獨銀行總經理,尚未定人。"

"銀行?"張作霖精神一振。"這可是一個致命的衙門。"

"是的。"袁金凱說:"所以我不敢輕易定人,得跟你商量妥了再定。"

"有個目標沒有?"

"沒有。"袁金凱搖搖頭--其實,袁金凱對這個"角色",早已眼紅,人選早定,他想讓他的老舅,一個舉人去當。只是,他在衙門裡安插的人太多了,他怕張作霖懷疑他有篡權嫌疑。所以,暫時收斂了。但仍有幻想。他幻想著讓張作霖開口交待他。他再把老舅托出來,豈不更好。

張作霖不理解他的心情,只覺得管銀行這件事得派個可靠的人,免得日後出差錯。既然秘書長(自己的智囊團)還沒有目標,那就一起想想吧。張作霖閉起眼睛,緩緩地踱著步子,把腦海里的"名冊"一個一個地過堂,一個一個地推敲。

張作霖是靠著錢起家的。當初,綠林結夥,打家劫舍、斷山剪徑,還不是為了錢!"拿命拼著玩,容易嗎!?錢多了,才買得來官,才有了權。現在,雖然他覺得權比錢重要了,但是,沒有錢,權也不會牢穩。趙爾巽怎麼孤立的?張錫鑾怎麼孤立的?就說那個干殿下段芝貴,他一上任不是就先看銀庫么!沒有錢誰也玩不轉。"張作霖覺得管錢尤為重要,得有一個扎紮實實的貼心人,要勇敢,要

堅定。他想呀,想呀!半天還是定不了人。

"這樣吧,"袁金凱說:"先別著急,寧缺勿濫。若是派了不合適的人,闖了漏子可不好。"

"是的,是的。"張作霖說

袁金凱看事無頭緒,便想退出去。"我先辦別的事,咱們都再選擇選擇。"

袁金凱剛要動身,張作霖卻想起了一個人,忙說:"潔珊,有人選了,有人選了。"

"誰?"袁金凱轉過身來。

"姜雨田。當年新民府的商會會長。"

"他!?"顯然,袁金凱是知道此人的,"是不是就是當年攔住你馬頭討債,不還債不讓你離開新民的那位姜?"

"是他!"張作霖說。

"......"袁金凱深深地嘆了一聲氣,沒有說出可否。但他卻皺起了眉頭--往日,張作霖同他談心的時候,常常把自己心中的"好人"、"壞人"、"朋友"、"敵人"排隊,又總提到姜雨田。雖然沒有把他列入"敵人"範圍,每次提到他,總耿耿於懷地說:"他在大街上攔住我的馬頭不放。一街兩巷,儘是看熱鬧的人。我的臉那個熱呀,簡直火燙的一般。要不是怕群眾罵我,我真想殺了他!他讓我丟了大人!丟人丟到家了。"現在,他竟然想讓他來當銀行經理,為他管銀庫。袁金凱迷惑不解。但是,他也明白,張作霖定了的事,別人很難更改。於是,便說:"好好,姜雨田合適。憑著他辦事認真,管銀行再合適不過了。"

"這樣的話,你就派人到新民去,把姜會長請來,我同他面談。"兩天之後,姜雨田來了。

此人五十多歲,細瘦身條,赭紅麵皮,一雙機靈的眼睛,驚恐萬狀地來到省政府衙門.

姜雨田心裡很不安。當初大街上攔住張作霖的馬頭,實在是意氣用事。事後一直十分後悔。心想:"張作霖土匪出身,殺人都不眨眼睛。他欠幾個錢就欠吧,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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