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送白馬心想事成

新民府知府衙門一側,有一座十分豪華的驛館,高高的門樓,兩進院落,五台階的門坎,一對石獅守門;透過紫紅色的大門,便是一堵畫著山水畫的蕭牆,蕭牆後是一株高出院牆的塔松。遠遠望去,十分威嚴。這是專門接待上峰官員的館驛,平時冷冷清清。現在,由於奉天巡防營務所總辦張錫鑾"光臨",驛館陡然熱鬧而森嚴起來:大門外設上四人的崗哨,門外還有流動的散兵。過往的百姓大多迷惑不解地想:裡邊是關押著欽犯,怕跑了,還是住著贓官,怕人殺了?

這天上午,約摸十點鐘光景,張作霖領著一個親兵,牽著那匹雪白的大馬來到驛館門外。舉目一看,守門的不是自己游擊馬隊營的兵,而是張錫鑾從瀋陽帶來的巡防營務所的隊伍。他知道進去有困難了,停步遲疑,隨即想出應變之策。來到門旁先遞過一副笑臉,而後送上門包,這才說:"地方營官管帶張作霖有事求見總辦大人,勞駕請給回稟一聲可以嗎?"

門房早將門包接到手,又見張作霖軍官打扮,便說:"請官爺少候,我這就去稟報。" 張錫鑾是個生怕冷清的人,無論到哪裡巡防、視察,都想盡多的會見各方人士,不求"招財進寶",只想聽聽歌功頌德。所以,大凡來拜者,他一概歡迎。憑他這身份,到屬下任何地方,會見任何人,誰能不好話說盡,諂肩獻媚!這是一種享受,張錫鑾覺得比金銀有價值。門房回報"張作霖來拜!"張總辦順口丟一個"請"字。

張作霖聽到曹,通身一顫,這時才忽然想起"尚不知究竟該用什麼禮節晉見總辦大人才好?"但已無暇再思,只對親兵交待兩句,便匆匆走進去。

張錫鑾竟也不拘官場禮俗,卻在上房接見張作霖。如此親呢的"家禮",使張作霖受寵若驚!進得房來,手腳無措,連施一個什麼規格的晉見禮也不知,慌張之中,竟深揖長跪,喃喃道出:"小人張作霖拜見總辦大人。"

張錫鑾微笑著說:"張管帶,咱們都是帶兵的,一家人。家不序禮,請坐吧。"

"謝總辦大人。"張作霖在一旁坐下。

張錫鑾以居高臨下之姿態,笑而非笑地說:"新民府的知府對我提到過張營官,說你為人精明能幹,很會打仗;任職之後,還算盡,15。看來,前途無量呀!"

張作霖站起,垂手而立,說:"作霖無能,多靠總辦大人栽培。""這就不必說了,有機會,我是會幫你說說話的。"

張作霖自知官小位微,不便在這個地方久坐,忙把話題轉入正道,說:"卑職久聞總辦大人喜愛馬,我營中正有一匹好馬,特牽來想孝敬大人,不知大人看了會不會中意?"

張錫鑾正在納悶中:"一個營官管帶,軍職自然不夠接見,文墨又一竅不通,他匆匆忙忙趕來幹什麼?"現在,一聽說送好馬來了,精神一抖,忙說:"好好,在哪裡?讓我去看看。"

"就在大人門外,"張作霖說:"我去讓人牽過來。"說著,急走幾步來到影壁牆邊,招招手,對牽馬人說:"牽過來吧。大人叫牽過來給他看看。"

親兵牽馬進來,張錫鑾也走到院中。抬眼望見那馬通身的純白,已是十分驚訝,又見它頭高昂、蹄直立,一身精神,便知是一匹好馬。"好一匹雪球!蒙古貨,地地道道的好馬!"

"卑職平生無他好,獨愛好馬。"張作霖說:"所以,處處留心,十年才挑這麼一匹。"

"眼力不差!"張總辦說:"就憑這一點,咱們完全稱得上同好了。"

"卑職不敢,卑職不敢!"張作霖忙搭躬,說:"我是何等微賤,怎敢與大人相提。大人如賞臉,就請將此馬收下。"

"算你理解我。"張錫鑾說:"人說東北有三寶,你若拿人蔘、豹皮來送我,我連看也不看看。什麼三寶?糞土!這樣的好馬,求,我都求不到,怎麼能不收!"他轉過臉去,命人將馬收下,牽到後院,"我回頭再仔細看看。"張錫鑾得了好馬,心情高興,命人賞給牽馬人二兩銀子,打發去了,然後對張作霖說:"張營官,你就別走了,我有便宴,再好好聊聊。"

張作霖正怕沒有談心的時間,聽說留飯,心情大振。但還是說:"大人公務眾多,卑職不敢打攪。"

"哪裡什麼打攪,咱們得好好談談心。"

酒菜都是現成的,只在上房裡擺張桌,張錫鑾就和張作霖對面開懷,邊飲邊談起來。那張錫鑾因得好馬,心裡十分歡喜,便有心想為張作霖說些能夠有用的話。所以,一開杯,他就直筒筒地問:"張營官,我這總辦就像個雲遊僧,走過去就過去了。有時候,只能為人說兩句話,起不了大作用。不過,有的人還得聽我的兩句話。官場就這麼回事,像曹雪芹說的,把事當真了呢,說不定是假的;當假的對待呢,反而會成真!這樣吧:真也好、假也罷,我想聽聽你的身世,說不定有一天會有點作用。"他端起杯,又說:"隨便聊聊,藉以下酒。"

張作霖有些難為情了,他那個身世是不光彩的,瞞是瞞不住的,說又羞口。額頭傾刻熱辣辣的。但是,他想投靠山,不實說怕日後露了馬腳,無法收場。於是,只好把拉柳子、打家劫舍、投奔官府、當了營官的前前後後說了一遍。末了,低著頭又說:"大人,卑職實在是一個混世無為的人,總有心改邪歸正,身上的黑泥污水終生也難洗凈。"

那張錫鑾不知是心胸開闊,還是因為收了張作霖的好馬,聽了張作霖的身世,不僅無蔑視態度,反而流露出十分高興的樣子,大大咧咧地說:"張營官,你的身世好!如今世界動蕩,舉自動蕩,說不定哪一天、哪一夜就會撕拼起來。敢闖敢殺敢拼,正是大勢所需。人人都懦弱無能,逆來順受,那豈不國不國、家不家了么。我看,這個時勢,就一定會造出你這樣的英雄!日後,只要你忠於職責,報效朝廷,我看將來是會有大作為的。"

張錫鑾一席即興話,張作霖喜得通身散了板。端起酒杯,滿滿地敬總辦一杯。說:"大人如此高抬作霖,作霖終生感恩。今後多賴大人栽培,有用作霖處,一定肝腦塗地!"

張作霖這個馬屁拍得很是地方,拍得張錫鑾舒舒服服!幾天來,他不斷在知府增韞面前為張作霖說好話。官場上,歷來就有不成文的習俗:此人在此地哪怕是最出名的壞蛋,只要上峰長官駕臨,能為他說幾句好話,他就會一夜之間身價百倍;上峰的身價越高,這被誇的人身價增值越大。若上峰再丟下一句"你們若是用蠆著他,我倒是想用用此人,給他點大事做做。"那麼,此人便會馬士就有"黃袍加身"。所以,人人都想攀官親,攀得越高越好!張錫警是奉天的總辦,在他手裡,放個知府也費不了多大勁;替張作霖說了那麼多好話,增韞自然"心有靈犀一點通"。所以,他不含糊地對張錫鑾說:"大人說得分毫不差。當初,張作霖剛到新民,我就看譬是個人才。在眾議紛紜的情況下,我獨自擋住,為他向將軍衙門申報營官。今天,我還會重用他。"

幾天之後,張錫鑾事畢要回奉天了,知府便再一次送個大人情,以"遼西地方不太平"為名,派張作霖帶一營官兵護送。既表示對上峰的忠心,也暗暗地給張作霖一個良機。張作霖心領神會,動身前便先到知府大人的上房重重表示一下。"大人如此器重卑職,卑職一定為大人爭光!保證把總辦大人安全送到奉天。"

張作霖挑選了精兵強幹,又令他們更換了新衣新帽,自己也武裝整齊,該交待的都交待完畢,這才緊隨在張錫鑾馬後,耀武揚威又小心百倍地朝奉天奔去。

在明白人眼裡,張作霖護送張錫鑾,實屬多此一舉:張錫鑾有親兵一隊保護,人強械優,走在"中立區",任何柳子也不敢來劫;新民到奉天,步行也不過一天路程,張錫鑾是馬隊,儘可能晚動身,早到達。光天化日之下,敢有大膽土匪劫官兵?!只怕他們躲閃還怕躲閃不及呢!所以,人們認為完全不必派隊護送。

事情又出人意料,張錫鑾本來可以安然無恙到達奉天的,正是由於張作霖護送,險些把小命也丟在路上--

這裡得說說不久前被張作霖消滅的三界溝土匪杜里山余部。杜里山是被打死了。關艷紅受了重傷,嘍羅們也七零八落散了板。偏偏有那麼三十來個死心塌地的犟筋,寧死也不離開關艷紅,並且表示:"非殺了張作霖為杜頭領報仇不可!"關艷紅很感激他們,說:"好,咱們就生死在一起吧!柳子不散板,頭等大事就是殺張作霖。派幾個弟兄,多費心思,化裝到遼西去,隨時探聽張作霖的消息。探准了,咱們就拼他一場。

三界溝的殘匪化裝入了新民府,探明白了張作霖在護送張錫鑾去奉天的情況,立即跑回來報告給關艷紅。

關艷紅報仇心切,從床上躍身跳下,即要率領弟兄到途中攔

劫。哪知心急忘形,就這麼一跳,剛剛接好還死死包捆的腿骨,又斷裂開來,她一聲慘叫,倒在地上,便昏了過去。

關艷紅不能動了,杜里山的親侄子杜三留挺起了胸膛:"嬸娘不必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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