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今生·蛇眠 第四章 啟程

頤非的馬車衝破重重雨幕,飛快地賓士在長街上。

因為暴雨的緣故,長街冷冷清清,街旁的店鋪也遲遲未開,毫無平日里的喧囂熱鬧。

一家酒樓的旗子被風呼啦啦地吹著,竹竿終於承受不了重量,啪地折斷,倒了下來。眼看就要砸在前行的馬車上,車夫連忙勒馬,兩匹馬卻受了驚嚇,抬蹄就要嘶吼,一道青影閃過,以車為跳板,縱身躍起,腳尖踢上斷折的竹竿,只聽呼啦一聲,旗子被調了個頭,倒向了另一邊。

那人動作不停,翻身橫落在馬背上,將正要癲狂的馬強行壓回地面。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間。車夫只覺眼前一花,一切就已都歸復原樣。

而這時,意識到不對勁的頤非才探頭出來道:「怎麼了?」

青衣人順著馬背滑到地上,反手打開一把傘,青色的油紙傘面上,一朵白色的姜花靜靜綻放。

而那姜花圖案一點點抬起,傘下先是露出尖尖下顎,緊跟著,是小口瑤唇,鼻翼挺直鼻尖秀美,眸亮眉長,額頭光潔……

來人正是秋姜。

卻又有點不一樣了。

彼時的秋姜,是相府里最不起眼的婢女,低眉斂目溫順乖巧,不張揚,也不出挑。

但此刻站在車前的這個秋姜,瞳極亮,宛如映照在黑琉璃上的一弧月影,溢彩流光;笑極靜,宛如覆在煙霧上的紗,底下氤氳蕩漾,但表面波瀾不驚。

她是那麼自信。

自信得讓人幾乎認不出來。

頤非定定地望著她。

而秋姜,就那麼筆直地站在前方,攔住馬車,擋住去路,抬頭說了一句話——

「我也要去程國。」

頤非噢了一聲,擺了擺手:「再見。」

他啪地關上車門。

秋姜一怔,連忙拍門,「等等,再見是什麼意思?」

車內,傳出頤非因為不再那麼輕佻而顯得有些陌生的聲音:「再見,就是再也不要見面。」

車夫無奈舉鞭,驅動馬匹,馬車從秋姜身邊擦身而過。

秋姜跺了跺腳,追上去。

「為什麼?之前不是你硬逼我面對事實的么?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要跟你一起去程國尋訪真相,為什麼拒絕我?」

咔嚓一聲,車窗開了。

頤非只露出半張臉,一隻眼睛,厭厭地望著她。

「糾正你三點。第一,我煩你;第二,我很煩你,第三,我特別煩你。第四……」

秋姜揚眉:「不是只有三點嗎?」

頤非張了張嘴巴,說不下去,最後咔嚓一聲,把車窗又給關上了。

馬車加快了速度,在雨幕中疾馳。濃密的雨線宛如一張大網,罩住不可知的前途。

眼看就要遠得看不見了,秋姜豎起三根手指,悠悠數道:「三、二……一!」

話音剛落,前方一聲巨響,卻原來是車輪的軲轆崩掉了,整個車子頓時散了架,四零八落地癱瘓在了路上。

頤非狼狽地從碎裂的車廂里爬起來,撥開被雨淋濕的頭髮,轉頭看向秋姜。

長街又復寂靜,他和她站在道路的兩端,遙遙相望。

秋姜向他伸出手,掌心上,赫然躺著兩塊伏兔,正是從馬車車軸上卸下來的。

「我要去程國。帶我去。不然,我有九百九十九種方法,讓你一路不得安寧。」

頤非氣得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破口大罵:「不要臉!」

秋姜挑了挑眉毛:「就算我不要臉,也是……」

「我不是說你!」

秋姜一怔。

頤非恨得牙癢,必須拚命遏制自己,才能忍住心底的怒火和衝動,最後啐了一聲:「小狐狸,果然說話跟放屁一樣,沒一句算話的!」難怪薛采剛才才答應得那麼痛快,因為他算準了秋姜會自己跟上來。

「小狐狸?」秋姜蹙眉,「你是指薛相么?」

「不要再在我面前提這個人!如果你還想跟我一起走的話。」頤非翻身上馬,示意秋姜上另一匹馬。

秋姜大喜,連忙跑過去跳上馬背。

「約法三章。第一,不得干涉我的任何行為;第二,不得跟蹤監視我;第三……」頤非說到這裡,忽然閉上了嘴巴。

秋姜等著下文。

「算了,沒有第三了!」

「你算數好像不太好,剛才也數錯了。」

「閉嘴。」

「為什麼?」

「第三,閉嘴!」頤非拍了一下馬屁股,馬兒立刻撒腿狂奔。秋姜連忙跟上。

殘破不堪的車廂碎片里,車夫淋著雨,獃獃地注視著兩騎飛快消失在道路的那一頭,才喃喃說了一句話——

「那個……你倆騎馬走了,我……怎麼走?」

***

大雨下了整整一天。

入夜時依舊沒有停歇。

頤非和秋姜抵達一處名叫「錦珀」的小鎮。

璧國帝都附近的城鎮多以玉為名,這個名叫錦珀的鎮子雖小,卻因為是進京要道的緣故,十分繁華。

青石長街兩頭燈光璀璨,映得地面水光斑斕。

頤非在一家看起來最大最豪華的客棧前下馬,把馬韁扔給迎上來的夥計後,吩咐道:「來壺好酒再來十個饅頭。」停一停,看了眼秋姜,又補充道,「至於她,稀粥鹹菜。」

「等一下!」秋姜不滿地抗議,「為什麼我是稀粥鹹菜?我要吃好的!」

頤非睨著她。

她只裝沒看見,吩咐道:「我要二斤八兩重的清蒸鱸魚;紅燜菇盒一個;茭白還沒過季,來份素炒茭白;葷菜嘛,小牛腰煎到四分熟即可;主食要鹹肉千張包,唔,差不多了,再來一碗蒓菜湯。」

頤非的目光轉為瞪視:「你要宴客?」

「只是便飯。」

「你區區一個婢女要吃這麼多?」

「你錯了。」秋姜糾正他,「之前,我是個區區婢女,但現在,我自由了。」

「自由地變成了一個飯桶么?」頤非一邊冷嘲熱諷,一邊大步走進客棧。

大堂內燈火如晝,由於雨夜的緣故,客人很多。

頤非挑了張最東角的桌子坐下,沒多會兒,秋姜點的那些菜便陸陸續續上來了。但頤非只是喝酒,那些香噴噴的菜肴一筷子也沒有碰。

他不吃,秋姜也不勸,徑自捧起湯碗為自己盛了滿滿一碗,剛喝一口,就將碗哐啷一聲砸在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霎時朝這邊轉了過來。

秋姜拍案罵道:「這做得都是什麼玩意,難吃死了!你們廚子是誰?叫他出來!」

店夥計們面面相覷,大堂內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熱鬧。

秋姜挑了挑眉,厲聲道:「怎麼?敢做不敢承認?做得這麼難吃,這家店還是趁早關門算了!」

話音剛落,一人從後室沖了出來:「是是是誰?說、說說老子的菜難、難吃?」

有人指了指秋姜,於是那人就一路狂奔到秋姜面前,指著她的鼻子問:「你?」

此人約莫四十齣頭年紀,骨瘦如柴,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還口吃,沒想到,竟是此間客棧的大廚。

秋姜神色不變,鎮定地說:「是的。這個蒓菜湯難吃死了。」

「你你你敢說老子菜難難吃,不、不想混了?方方圓十里誰誰、誰不知道我我廚三刀?!」大廚氣的眼都紅了,「你你你可知是哪三三刀?」

「唔……龍牙、虎翼和犬神?」

頤非噗嗤一笑。

大廚壓根沒料到秋姜竟會回答,不由一呆:「什、什什麼亂七八八八糟的?」

「上古三大邪器不是嗎?東漢亂世時曾出現過的。」

「你才才才邪器!」刷刷刷三道銀光閃過,大廚雙手各拿一把菜刀,口中還叼了一把菜刀,擺了一個十分炫酷的造型,引得周遭一干人等紛紛鼓掌。

「好棒!又見到廚三刀的三刀了!」

「是啊是啊,好久沒見到了啊!」

「這女娃要倒霉了……」

在議論聲中,廚三刀對秋姜道:「看、看看好了!」

伴隨著最後一個字,三把刀同時飛起,如疾風暴雨一般落到了秋姜面前的清蒸鱸魚上。

而等刀光再停下來時,桌上的鱸魚看似沒有變化,但魚身上卻出現了無數道刀痕,每一道間的距離都是均等的。

「一百刀,你數數。」

廚三刀滿臉驕傲。

要知道鱸魚極嫩,尤其是熟了的鱸魚,筷子一夾就碎了,更別提用菜刀再連肉帶刺的這麼均勻地切成一百片了。

不得不說,此家客棧之所以能成為錦珀第一,大半也是靠了這位大廚的神技。

四周掌聲如雷。

廚三刀得意洋洋地看著秋姜:「你服不?」

秋姜忽然伸手。

她的動作並不快,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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