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風水渙 第二十五回 蘭由芳凋(3)

那位燕王大大方方地出現在眾人面前,主持日常事務。所以燕國才如此風平浪靜,毫無波瀾。

「長得一模一樣?」謝長晏不敢置信。

風小雅的回答卻讓人絕望:「一模一樣。不僅如此——」他看一眼彰華,補充道,「你不記得的東西,他都記得。」

「我姐姐……費了那麼多心思,要殺你,是因為她、她找到了你的替身?!」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難怪她肆無忌憚,敢殺燕國的君王!

難怪她千般遮掩,力求做得天衣無縫!

謝長晏情不自禁地去抓風小雅的輪椅扶手:「那我姐姐呢?她是不是也出現了?是不是?」

「是。這個月來,燕國最大的逸事便是——七年前的太子妃謝繁漪原來沒死,回來了。而且,燕王決定……跟她破鏡重圓。」

謝長晏臉上的血色瞬間退盡了。她有些僵硬地扭轉脖子,看向彰華。

彰華的神色依舊平靜,低聲道:「你不用難過,我並不在乎。」

謝長晏的眼淚落了下來:「我不是為你。我是、我是……為、為謝家……」

謝家完了。

心中一個聲音沉甸甸地響起。彷彿看見五伯伯書房門上寫著「懸閣」的那塊牌匾,繩子搖搖晃晃,終於斷裂,「啪」地掉下來……

謝繁漪謀逆!

無論輸贏,謝家都……完了……

百年芳蘭的名聲,至此,墜入淤泥。

其實一切並不是無跡可尋。

謝長晏靠坐在榻和牆壁之間的角落裡,抱著雙膝,將額頭抵在船壁上,淡淡地想著。

三姐姐並不想嫁給燕王。她試穿嫁衣的時候,臉上沒有喜悅。小時候她看不懂那種表情,但長大了,嘗過情愛的滋味後,就知道了。那是——愛非所愛,黯然銷魂。

然後,族學的岑夫子說那幾天海上多颶風,建議把行程調一調。可是五伯伯又算了一次卦,卦象說必須七月初一出發。

再然後,姐姐一上船就病了,命船夫降速。所以當七月初三他們途經迷津海時,正好遇到了颶風。所有人都死了,屍沉大海,毫無蹤跡。

一過七年。

為什麼偏偏挑在今年?

因為今年程國換了皇帝。

姐姐必定是跟如意門勾結了,或者她也加入了如意門,所以在今年,他們先除掉程王銘弓,再向燕王下手。

胡智仁也是他們的人。胡智仁安排了她在程國的一切行程,算好日子,讓她回到蘆灣。然後,謝繁漪出現,胡智仁趁機控制住自己,偽造成自己失蹤的假象,誘燕王親自來程。

燕王來後,他們炸毀船隻,趕盡殺絕。

然後,三姐姐回到燕國,帶著彰華的替身,回宮主持大局。

一切其實都有跡可循!

謝長晏將身子蜷縮得更加厲害了些,眼睛又干又澀,卻再也流不出淚來。

她並不是愛哭之人,更不願意縱容自己沉溺於軟弱的悲傷。只是這個打擊實在太大,幾乎比母親被殺還要石破天驚。

母親之死,對手是沒有感情的敵人。這一次,對手,卻是親人。

謝繁漪如此,那麼……五伯伯呢?知不知情?他所一直憂慮擔心的杞人憂天,其實恰恰是因為對這一幕早有預見?九哥哥呢?知不知情?其他人呢,他們都知道嗎?

好一個不求累世門閥,只求詩書傳家的謝氏!

好一句「膏以朗煎,蘭由芳凋」的家訓!

若那一切都是謊言……

「父親,你是因為這樣,才堅持入仕從軍,遊離於謝家之外的嗎?」那麼父親呢?父親……生前,知不知情?

他被殺真的只是為了救陛下?

母親被殺真的只是因為銀門殺手報仇?

如意門跟謝家,到底是什麼關係?

謝長晏騰地站了起來,顧不得雙腿發麻,就要往外沖,沒幾步就倒在了地上。

於是她用手往前爬,想要爬向艙門,爬下船,爬去隱洲,找五伯伯、找九哥、找所有人問個清楚明白!

艙門「吱呀」一聲開了,原來是鄭端午聽到響動過來看看。他微皺著眉,看著在地上爬行的謝長晏:「你的腿受傷了?」

謝長晏一震,心中憋著的一口氣突然就泄掉了。

她停了下來。

好半晌,看著微微搖晃的地板——船隻在前行,只是四周的物品,卻給她一種怪異之感。「我們這是在哪裡?」

「誰知道?我人生地不熟的。」鄭端午想了想,告訴她,「不過,在你之前暈過去時,風小雅帶我們換了艘船。」

換船了?!難怪她有陌生感。

謝長晏再一細看,頓時驚了——水密船艙!魚油厚絹的封閉層!紋理精緻的木板!這是、這是……

「我的船?」不,不是她的船。她的船在長刀海峽炸沒了。這是另一艘紅船,跟她那艘一模一樣。從漆上看,製作的時間都差不多。這是怎麼回事?

鄭端午見她久久趴在地上,想了想,走進來,扶了一把。

謝長晏簡直要感動了:「知道了這麼多秘密,還打算跟我們走?」

「知道了這麼多秘密,你們敢放我走?」鄭端午反問。

謝長晏一想確實,此刻就算他要離開,恐怕風小雅也不會放人的。

鄭端午板著臉道:「所以,為了我的小命,為了一萬雙靴子,咱們現在是同一艘船上的了。」

謝長晏有些愁:「你說鶴公是我們這邊的嗎?」

「我怎麼知道?」

「你不是衙役嗎?靠分辨謊言、判斷真相吃飯啊。」

「別傻了,我們一向靠刑訊逼供、貪污受賄吃飯。」

「你還真是坦白。」謝長晏瞪著他,瞪到後來,便笑了。那股子想要立刻趕回家問個清楚明白的衝動消失了,理智回到大腦,像重新啟動的水轉翻車一樣開始運行。

「那麼走吧,污吏大人。」

「幹什麼去?」

「想要一萬雙靴,總要出點力。」謝長晏起身,帶著鄭端午去找風小雅和彰華。

之前她情緒失控,彰華和風小雅便離開了,雖不知去了哪裡,但按照謝長晏對此船結構的了解和對二人行為的推測,覺得他們是去另一間私密的艙室議事了。而整艘船里,以那個房間私密性最好——

她推開船尾最後一間艙室,彰華果然在裡面。

而謝長晏也終於找出了此船跟自己那艘紅船的唯一區別——沒有子母艙。

彰華站在窗邊,望著窗外的景色默默出神。此刻,天色漸晚,房間里暗淡不明。

謝長晏進去後,也不多說,徑自點起蠟燭,從書案上取了紙筆,開始畫圖。

鄭端午在一旁磨墨,過得片刻,看出些許端倪:「你畫的是輿圖?哪裡的?」

「玉京。確切來說,是大燕的皇宮。」草草畫了個大概後,謝長晏又開始列表。

「這又是什麼?」

「下個月,也就是八月間玉京的大小慶典。其中,最重要的當然是中秋節。天子會在丹鳳樓與全城百姓一起祭月迎寒,拜謝一年莊稼收成。」謝長晏說到這兒,扭頭看彰華,「如果此時出現了兩位皇帝,會如何?」

鄭端午明白過來:「你打算悄悄潛入,再伺機亮相?」

「假皇帝現已把控朝堂,我們與其在暗,一路被追殺,不如公開亮相,眾目睽睽下,孰真孰假,立分高下。」

鄭端午皺眉朝彰華頭去一瞥:「可他不是失憶了嗎?」

「記憶沒了,技能卻在。我不信如意門手掌通天,找的替身除了長得像,還會養蝴蝶、寫小篆。」謝長晏越想越覺得此計可行,「我們先去萬毓林,或者陶鶴山莊藏著,等到中秋節前一天,通過紫霄觀的密道,前往陵光殿,再出其不意,出現在丹鳳樓。」

「那條密道有多隱秘?你能保證如意門的人就不知道?」

「這個……」

「還有陶鶴山莊,你就這麼信任風小雅?沒準他也跟如意門聯手了呢?」

「這個……」謝長晏不由得拉了拉彰華的胳膊,「你也說兩句呀,陛下。」

彰華這才將目光從窗外收回,看向她畫的輿圖和列表,目光閃了幾下,淡淡道:「不用了。」

「陛下?」

「風公子告訴我,如意已背叛。那條密道……已經不是秘密了。」

謝長晏一怔:「怎、怎麼會……」

如果讓她給彰華身邊的人排個忠誠度的話,如意肯定是第一名。那樣一個心無城府、嘴硬心軟的孩子,怎、怎麼可能背叛?

「而且風公子……雖然沒有背叛,但也並不打算幫我們。」

謝長晏又是一怔。

「他跟如意門達成了協議,如意門還秋姜自由,他則不插手此事。」

謝長晏大怒:「他瘋了?!他忘了殺父之仇?!為了一個女人,忠孝仁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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