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澤地萃 第十一回 冰解的破(1)

〖卦辭原文〗

亨,王假有廟,利見大人,亨,利貞;用大牲吉,利有攸往。

〖譯文〗

順利,王來到廟裡,利於表現像個大人物,順利,利於堅持下去;用大牲畜祭祀,利於有所前進。

白話:澤泛濫淹沒大地,人眾多相互鬥爭,危機必四伏,務必順天任賢,未雨綢繆,柔順而又和悅,彼此相得益彰,安居樂業。

渭陵渡口這幾日罕見的熱鬧,尤其是鎮上的大小客棧全部爆滿,理由很簡單——河凍住了,所有船隻都沒法走,大家都被滯留在當地——包括謝長晏。

車夫去渡口擁擠的人群中打聽了半天,回來愁眉苦臉地稟報車上的母女:「夫人,說是一時半會兒化不了,只能等。要不,先找家客棧歇下?」

謝長晏好奇道:「往年冬日也這樣?」

「不是,往年都不結冰,但陛下不是要修運河嘛,上流改了道,不從這兒走了,這一截就成了死水。天一冷,就凍上了。」

當車夫把車停到鎮上最大的百祥客棧大堂前時,就聽到裡面的人都在抱怨此事,將玉濱大運河視作洪水猛獸一般,左一句勞民傷財,右一句斷人生路。

謝長晏在車上,聽得心情很是複雜。

這時,客棧掌柜正將一群投宿的客人送出來:「抱歉抱歉,實在沒有空房了,諸位去別家看看吧……」

車夫一聽,扭頭問:「夫人,怎麼辦?」

鄭氏道:「去別地看看吧。」

誰知,老闆送走那些人,回頭看到他們的馬車,連忙伸臂攔住:「車上可是隱洲謝夫人?」

車夫勒住馬,警惕地看著他:「做甚?」

老闆滿臉堆笑道:「夫人的客房小人早準備好了,就等著您來。快請進,快請進——」

謝長晏跟鄭氏彼此對視了一眼。

謝長晏道:「進。」

車夫趕車跟著老闆進了百祥客棧的後院,其中有一進單獨的院子,門前種著一株罕見的梅樹,襯托得此地格外清幽絕俗。

「這已是渭陵最好的廂房了,還請夫人將就住下,有什麼需要的,儘管跟阿祥開口。」老闆說著,叫來一個夥計,叮囑了幾句後,正要告辭,謝長晏打開車門走下去,叫住他:「是誰為我們訂的這個院子?」

老闆看到謝長晏,更是滿臉堆笑:「是個肩上蹲貓的客人,給了足足十兩金,諸位想要住到明年開春都不成問題啊哈哈哈。」

肩上蹲貓四字太形象,謝長晏腦海中第一時間浮現出孟不離那張棺材臉。

沒想到他竟然還在暗中保護她,還提前來此,幫她安置行程。這、這又是受何人之命?

答案隱約在心中跳動,然而謝長晏搖著頭,逼自己強行將那點漣漪從心頭抹去。

廂房共有四間,正好供她、鄭氏還有兩個自謝家帶來玉京的婢女居住。兩個主屋都十分寬敞明亮,尤其是謝長晏那間,一推窗,伸手可及梅枝。

她倚在窗邊,看了會兒梅樹,詫異地「咦」了一聲。

「這是……要凍死了嗎?」她折下一截枝幹,看了眼斷口處,幾乎已沒水分了。

「你怎麼知道?」一個聲音突然響起,緊跟著,一隻手伸過來,從她身後奪走了那截枝幹。

謝長晏連忙轉身。

那是個眉目寡淡的年輕姑娘,穿了一件寬寬鬆鬆的月白僧衣,顯得身姿極為窈窕,手拈梅枝正沖她笑。

謝長晏確定自己從未見過此人。「你是?」

「你先答我,如何看出要死了?」

「大燕梅子昂貴,源於梅樹難種,尤其是北境冬寒,無法成活。這家客棧如此大咧咧地種在院子里,梅樹怕冷……」

她剛說到這兒,僧衣女子睜大了眼睛:「梅樹怕冷?不是說映雪擬寒開嗎?」

謝長晏笑了笑:「梅樹較別的花卉耐寒,但畢竟不是松柏。這麼一場雪下來,這樹凍得不行。再加上雪前久旱,水澆得不夠多,如今底下的樹根怕是已枯了。」

僧衣女子受教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眸光一轉,又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都說隱洲謝家博學,只是不知未來的皇后竟連這個都懂。」

謝長晏的心陡然一跳,意識到某種危險,「你……是誰?」

僧衣女子比了個人仰馬翻的姿勢,狡黠地眨了下眼睛。

飄雪月夜遇刺的情形立刻從謝長晏腦海中閃過。是她?她就是那晚的刺客?一直躲在暗處的人?!

一瞬間,身體綳直,雙手握緊,腳也不自覺地朝離得最近的矮几挪去,盤算著如果將矮几抄起來砸過去的話,能有幾成勝算。

「妄動的話,恐怕不安全喲。」僧衣女子懶洋洋地用梅枝畫了個圈。

「你想做什麼?我、我已不是皇后了!」

「我知道啊。我不殺賤民。所以你現在,其實很安全。」僧衣女子看著梅枝,目光閃了閃,「你還知道什麼有趣的事,再說點給我聽唄。」

這人是什麼惡趣味?!

謝長晏環視四下,母親想必已睡下休息了,不到飯點婢女也不會擅自進來,也就是說,靠外力相助是不可能的了,還得自己想辦法。

仿若一局新棋,在她面前打開,這一次的對手,跟彰華一樣高深莫測。

一旦將之想成新棋,原本忐忑難寧的心就立刻鎮定了下來——這是一種下意識的自保模式,源於上萬次的對弈訓練。

謝長晏咬了咬嘴唇,「你想聽什麼?」

「聽……這樣,你來猜我是誰。你若猜到了,我就給你個小獎勵,如何?」

謝長晏發現,此女雖長得普通,但表情真是靈動極了,一挑眉一勾唇,都有股說不出的味道,讓人很難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若猜不到呢?」她下意識地屏住呼吸,不知道這局棋若是輸了,會有怎樣慘烈的結局。

「那就……」僧衣女子想啊想,目光微亮,「殺了你娘?」

謝長晏大驚:「我娘已不是誥命了!」你不是不殺平民的嗎?

「這樣啊,那就抓了你娘?」

「你!」謝長晏的手握緊,又鬆開。

僧衣女子依舊笑吟吟的,一臉與人無害的親善模樣,但謝長晏知道此人是心狠手辣之徒,絕對做得出此事。

她深吸口氣,慢慢地靠著矮几坐下,放鬆了身體,既然逃不掉,那就來吧。

僧衣女子見她如此從容,眼睛一彎,盪出盈盈笑意來,不像刺客,反像是她的閨中密友。

謝長晏的目光從她身上一一掃過,正在沉吟,僧衣女子已嘖嘖幾聲,湊過來摸了把她的臉:「小姑娘,誰教你這樣看人的?看得人心痒痒的……」

謝長晏揮手將她的手打開。

僧衣女子哈哈一笑,倒是沒發怒,還待說話,謝長晏已開口了:「你的僧袍是舊的,穿了有半年,雖然漿洗得很乾凈,但右袖重新縫補過。」

僧衣女子聽言抬起袖子,果然看到了縫補過的痕迹。

「補袖子的線是好線,手工卻差得很。」謝長晏說到這裡,僧衣女子不知想起了什麼,突然「撲哧」一笑。

「如此寒冬,你穿得這般少,剛才摸我臉的手,卻很溫暖,說明你不畏寒——你會武功。你手腕上的佛珠,是用程國的足鑌打制。足鑌提煉複雜,極為昂貴,鑄兵器時僅用於鋒刃那一處,而你以之做珠。」當然,也有燕王那樣用來做沙漏的。

「我猜,那應該是你的武器。那夜你若用此珠擊馬,而非絆馬索,我此刻已不在人世了。」

僧衣女子哈哈一笑:「誰說我要殺你了?」

「知道,因為我是賤民嘛。」

僧衣女子不置可否地轉動著梅枝,笑意淡了一些。

「你的鞋底雖然滿是泥垢,但都幹了,說明你進此屋起碼有半個時辰了——在我之前。半個時辰前,差不多是孟不離替我訂房的時候……你是跟蹤他來的這裡?」此人既能在飄雪月跟蹤她和彰華,自然也能跟蹤孟不離。

僧衣女子悠悠道:「還有嗎?」

「你跟蹤孟不離,不是為了找我吧?如果打一開始目標就是我,直接跟蹤不會武功的我,比跟蹤孟不離要容易得多。你認識孟不離,又這副模樣……我想,我知道你是誰了。」謝長晏的目光灼灼,宛如一面分毫畢現的銅鏡。

「噢,我是誰?且說好,猜錯了的話,你娘可就……」

謝長晏未等她說完,便叫出了她的名字:「秋姜。」

僧衣女子的臉僵住了。她面無表情時,顯得毫無生氣毫無特點,像個殉葬用的石像。

謝長晏將袖中濕嗒嗒的手心慢慢鬆開,至此,鬆了口氣。

她猜對了。

此人果然是秋姜。

「真正的風小雅」的新夫人。

其實以上推理都不過是表面說辭,她是靠嗅覺斷定此女的身份的。因為一進屋,她就聞到了姜花的花香。可此地根本沒有姜花。她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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