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舊影(九)

「嗷嗷嗷——」稚嫩的叫聲響起。

「怎麼嗲里嗲氣的,小孩子一樣。」鎏衣靦腆地說。

「我聽著吱吱叫得像老鼠……以前見過被捕獸夾夾住的黃爺爺可不是這麼叫的,嘶嘶的,可凶了。」簡子竹說。

「我管他、管他怎麼叫的……」白雪雙目睜圓,一隻手臂打酸了,甩甩手臂,燒火棍換了個手,砰地揮出。

簡易烤架下,火堆已經熄滅成黑灰。

代替烤雞、四隻腿捆在架子下面叼著的,是只蓬鬆皮毛都被燒成焦黑的藏狐,隨著「嗷嗷」的幾聲叫喚,被擊飛出去,來回做鐘擺運動。

到了白雪面前,又被小姑娘打棒球似的一棍子「嘿」地悶回去。

已折騰到了半夜,明月高懸。

鎏衣忍不住小心地打了個哈欠。

簡子竹大大地打了個哈欠。

白雪聞聲回頭,訝異地左顧右盼,發現師兄師姐還有君兮早就不知道何時走了。

留下的只有滿臉不耐煩的簡子竹,還有耷拉著腦袋,鵪鶉一樣討好地看著她的鎏衣。

「你們也想走嗎?」白雪不高興地問。

「不是,不是的……」鎏衣急忙抬起手解釋,目光同情地落在藏狐身上,「它、它、它是有錯,但牲畜又不懂道理,要不然就……」

「就怎麼樣?」

鎏衣急忙閉嘴搖頭。

「你還打算怎麼樣?」簡子竹沒好氣道,「就這麼一直打,打一晚上?」

「當然不了!」白雪大而圓的眼睛流露出興奮的光,櫻花一樣的嘴唇翹起,「我們還可以拔它的毛,燒他的毛,掐它脖子,活埋它,或者……」

她支著下巴,似乎陷入沉思:「不知烤狐狸味道……」

她背後的張森猛地抖了下毛。

「哎,子竹,子竹你幹什麼呢!」白雪要攔,已經晚了,簡子竹把那繩一抽,狐狸已經張牙舞爪地落在地上,從她飛撲的雙手間竄出去,三兩下消失在夜色中。

簡子竹一把接住嬌小少女打過來的拳頭,「哎——師姐,我為你好,我是防止你變得更加變態。」

白雪瞪著他,哼了一聲,收回了手。

今晚的閑聊大會,盛君殊是先走的。

待他一本正經地離席,再一本正經地同洒掃的大叔大媽點頭致意,站在了房間門口時,停駐了片刻。然後,他不大熟練地左右顧盼一下,在飛速的心跳中,迅速推門摸進師妹房間,動作一氣呵成。

屋裡很黑,他隨便撿了一根小蠟燭在肩上點燃,墩在床頭柜上。

微弱的光芒只能照亮衡南的一小塊床帳,還有床上擱著的雪亮的刀。

就說是來拿刀的吧。

盛君殊有點矛盾地坐在床邊,因為緊張,所以沒什麼表情,眼睫的影子在燭下晃動,叉起自己修長的手指,又分開,一個個按動關節,發出一連串清脆的響聲。

屋子裡還殘留著一點幽幽的女孩的氣味。

刀下還壓著半件貼身衣裳,絲滑面料,皺成一團,泛著光。燭光下有色差,不知道到底是紫色還是藕粉,總歸都是暗的,曖昧而含混的。

香味大概是從那而來。

心有一點浮,偏偏這時候,冰涼的手摸過他的臉。盛君殊瞬間就地起立,原來只是掛起的帳子滑落下來,擦過了臉頰。

他嘆了口氣,站起來把帳子掛回去。

正掛著,門口似乎傳來些人聲。盛君殊凝神細聽,大約是衡南回來了。但說了一會兒,又半天不見進來,盛君殊覺得奇怪,放輕步子走出去。

隔著道門,隱約見兩道人影晃動。

盛君殊沒猶豫多久,眉宇微斂,一張符紙拍在窗上,就現出了門口一對男女的身影。

衡南身子朝著門,似乎被人叫住,正回頭。楚君兮如雪的寬袍大袖被風吹動,十分飄逸:「師姐。」

他彎眼笑著:「等一下再進去。」

「怎麼了?」衡南問。

「吹吹風,一刻鐘的時間如何?」

衡南一哂,轉了過去,抬手蓋在楚君兮額頭上:「沒喝酒,怎麼像醉了一樣。」

「好涼。」楚君兮笑著說。

「涼嗎?」衡南敏感地把手收回來,攏進袖子里,真像一個長姐一樣溫柔關懷道,「最近功法有不懂的部分?」

「當然有,不過都解決了。」

「那就好。」

兩人似乎共同沉默了一會兒。

楚君兮又看著她笑:「師姐,今天的月亮好像特別圓。」

衡南略一思忖,暗道不好,尷尬地捋了下頭髮:「君兮,今天是你生辰?」

「對不起,師姐最近事情有些多……」

竟然沒想起來。

「先祝你生辰快樂,禮物師姐下個月補給你。」

楚君兮開心道:「謝謝師姐。」

天上月落成霜,鋪陳遍地。楚君兮的衣裳顯得銀白,兩手相背而行,走得很孩子氣。

但他生得鍾靈毓秀,像是林間仙人靈物踱步:「過了今日,君兮就滿了十五。」

衡南笑:「那你其實還大我幾個月。」

「承蒙師姐照顧,十五生辰,唯一的心愿與師姐相關,要不要聽?」

楚君兮向來這樣,想一出是一出。衡南說:「當然聽。」

楚君兮點了一下頭,側目看她,看了時間長了些,少年眼神中只含著最皎潔的狡黠:「願師姐生生世世如意平安。」

衡南眼睫動了一下,似乎覺察什麼。

「從君兮入門那一日起,直到現在,心中唯獨有一個人。」他坦然地注視著她,彎起眼,「師姐當知道是誰,這秘密我告訴你啦。」

盛君殊心頭巨震。

更糟糕的是,手底下扶著的窗「咔嚓」一聲猛然向外開了。

*

「冷,冷,冷……」白雪搓著手關上窗戶,走進屋內,坐在妝台前。

妝台有一面大鏡子,鏡子下面,整齊地伏著一排蝴蝶發卡,翅膀晃出耀眼的光暈。小姑娘側著臉對鏡子摘耳墜,嘴裡哼著不成調的曲子。

梳子順著拆開的黑髮一下一下梳著,髮髻散落下來,鬢邊黑髮打著捲兒。

鏡子里一張很嬌美的臉,大而明亮的眼睛,濃密的睫毛,櫻花樣的唇,人中很短,臉也圓,因為這樣的特徵,總顯得稚氣,像雪塑成的娃娃。

即便是脾氣很兇,也掩蓋不了這瓷娃娃的魅力,總讓人想把最好的東西捧到她面前。

白雪似乎覺察到什麼,嘎吱一聲推開圓凳站起,扭過身,窗台上不知何時趴伏著一隻似犬非犬的褐色動物,臉側的毛皮燒得焦黑,正用一雙三角眼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看。

三角眼跟兇狠、猥瑣等氣質總脫不開關係,但奇怪的是,白雪不覺得它的眼神是仇恨。

當她走近的時候,它瑟瑟發抖起來,的眼下的皮毛濕濕的,凝成了一道淚溝。

「……至於么。」白雪抬起的手慢慢地放下,不太服氣地說,「不就打你幾下,見我就被嚇哭?」

狐狸抬起頭來——只是剛抬起頭而已,還沒說一句話,就視線倒轉,凌風飛出去,「砰」地撞在牆上,險些攤成一張餅滑落下來。

白雪面無表情地拍拍手:「想起雞,還是很生氣!」

狐狸頭暈目眩地站起來,喝醉了酒一樣,嘩啦啦抖了一圈頸上的毛。

「咦——臟死了。」白雪嫌棄地攤開手心,滿手的狐狸毛和灰,她掐著張森的脖子拎起來,咕嚕一聲摁進浴桶里。

浴桶是她用的,水還沒倒,留著點熱氣,漂浮的花瓣散發著香味,旋轉著聚攏至一邊。

「嘩啦——」把它拎出來。

「嗷嗷……」狐狸掙扎,聲似嬰兒哼唧,還沒叫兩聲,再度摁下去。

「嘩啦——」拎出來。

「嗷嗷嗷嗷——咕嚕……」塞進去。

「嘩啦——」拎出來。

最後一次,白雪擰方巾那樣用蠻力擰了一把濕噠噠的尾巴,水淅瀝而落,狐狸「啊嗷嗷嗷」地蹬直四肢腿掙扎,眼含兩汪熱淚,活似觸電一樣。

「碰」皮毛打濕的小動物被扔在地上打了個滾,四爪攤開,鼓起的肚皮朝上,奄奄一息,尖尖的嘴巴一張一合,呼咻呼咻地喘氣。

白雪翻過桶倒水,回頭一望,地上那玩意噴泉似的「噗嚕」噴出一柱洗澡水,喘氣,又噴一柱。

白雪看得新奇,再看看手上的桶,很後悔把水倒早了。

少女坐在板凳上,褲子挽到膝蓋上面,露出白皙的小腿。玲瓏的腳掌壓在腳背上,「嘩啦嘩啦」撥著水,水花發出清脆的響聲。白雪一面洗腳,一面出神看它。

張森爬將起來,濕透的毛全貼在臉上,更顯得嘴尖腦袋大,風吹在身上瑟瑟的,嘩啦啦一抖皮毛,白雪立刻拿手擋住臉,還是被甩了一手的水。

碩大的尾巴一卷,完全展開能竟然有半個屋子高,帶著勁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