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心愿(四)

徐云云臉色蒼白,攥著紙條的手一直抖著。

衡南戳戳徐舟:「你有孩子嗎?」

「孩子?我沒有……」徐舟漲紅著臉瞟了她一眼,「我女朋友都還沒有呢。」

衡南的視線轉向徐云云,徐舟趕緊介紹:「我姐離婚了。」

「徐舟。」徐云云急忙打斷,瞟了一眼衡南,通紅的眼睛裡滿是戒備,「我們報警。」

「你報警有什麼用?」衡南翹著腿坐在床邊,打量她懷裡抱著的圖圖,「派出所能幫你驅蟲嗎?」

徐云云穿著一身羊毛大衣,燙著小卷的黑長發用一枚琥珀髮夾收束。她打扮老氣,但五官其實很端正。這個孩子隨她,生得精緻可愛,大眼睛小嘴巴,睫毛長長的,面頰鼓鼓的。

衡南琢磨了一會兒,突然想,是不是跟外面那個洋娃娃長得有點像。

徐舟也勸:「姐,看看我們這兩天這些事……已經不能用科學解釋了。」

徐云云低頭撥電話,全不理會。

她堅信這個紙條是人做的手腳。影視劇里,綁匪害怕自己的筆跡被認出來,就會這樣心虛剪字貼字。

「要信你信,你出錢。」

徐舟一路一瘸一拐地追衡南,追到盛君殊病房門口,門在他面前「啪」地關上,險些撞碎他鼻樑。

「這麼快。」

病房裡,盛君殊脊背挺直,正把粥喝到最後一口,瞥一眼衡南的眼睛,感覺她好像有點暴躁。

病房裡已經大亮,桌上的玻璃花瓶里斜插了一根艾,是護士剛拿來的。據說剛才跳閘了,現在已經完全修好。

衡南把鬼娃娃的紙條扔給他,又回想了一下徐云云不信邪的臉:「我們能不能不管了。」

「可以。」

衡南瞬間驚異抬頭。

盛君殊唇邊竟然帶著點淡淡的笑意,把紙條一擱:「反正我們不缺生意。」

他的口吻輕鬆平淡,甚至含著點促狹。

垚山現在不比以往,人是沒剩多少,但是掛靠在公安系統,活多得數不清。

以往也遇到過這種冤鬼嚇人,群眾反過來罵天師的情況,他也接了,主要是想多磨練自己。但其實不接也可以,總之……

「看你心情。」

不要委屈衡南。

衡南盯了他半天,垂下眼:「……你跟肖子烈可不是這麼說的。」

「我跟子烈說什麼了?」

「算了,沒什麼。」衡南脾氣是消了,卻感覺到一股尿意。

都怪她收到這張紙條,一想到去廁所,背上汗毛根根豎立起來,她磨蹭了一會兒,把花瓶里的艾抽出來捏在手裡,「我……我去一下廁所。」

走到門口,盛君殊叫住她。

衡南攥著的艾草葉片都在抖,盛君殊看了她一眼:「我也要去,扶我一下。」

反正男女洗手間都在一起,送到門口,盛君殊鬆開她,示意她進去。

「你……」

「你先去,」盛君殊輕描淡寫,「我比你快。」

衡南就進去了。

盛君殊只是站在門口等待,男女標識下是面裝飾玻璃牆,倒映他的下頜和眉眼,他順手借著那塊玻璃理了理頭髮,抬起頭,發覺衡南回頭看了他一眼。

她的眼睛讓走廊燈照著,黑白分明,含著股不自知的依賴和留戀,看得他心口一突。

衡南已經扭身進去了。

警方來得特別快。

當初盛君殊被120拉到這個醫院,也正是因為這裡離蔣勝在轄區派出所最近。

衡南一出來,就看見蔣勝和盛君殊站在廁所門口說話。蔣勝手裡還夾著根沒點著的煙,估計是拿出來才想起來醫院不能吸煙。

「倒霉……又是她,這梁子算結下了。」蔣勝發牢騷。

「你還見過徐云云?」

「何止見過呀?你記不記得那個網店老闆。」蔣勝笑,「坐在審訊室讓你砍了腦袋,砍出一堆蟲子,又莫名其妙變成你師弟,最後把我們派出所牆拍裂了的那個。」

「chu?」

「對對,從這個chu這裡,我們查封了一大批貨源來路不正的網店,有好多是專賣洋垃圾的,有一個店就是徐云云開的。」

「被我們查了以後,這女人三番五次來找我們所里鬧,說她的貨都是『錦繡村』批發的,她不知道是洋垃圾,以後不做了,希望我們給她解封。」

「她是開網店的?」盛君殊還以為是教師一類的職業。

「賣童裝,賣了十年的老店了。」蔣勝說,「十年啊,都夠小樹苗長成大樹了。估計積累了不少顧客,所以她才天天找我們,這個店解封不了,她就活不下去了。」

「解了嗎?」

蔣勝意味深長地說,「我們把她給拘了。」

盛君殊像是聽到什麼有趣的事情,勾了下嘴角。

「盛總,千萬別這麼笑。」蔣勝拿煙點點他,「搞得好像我們公權私用一樣。我解釋一下,是徐云云在我們派出所撒潑,當場脫衣服襲警,把自己作進去的。」

盛君殊回憶了一下徐云云的形象:「不像啊。」

「是吧?我也覺得不像。」蔣勝感慨,「文文弱弱的,跟我兒子德育主任一個款兒,誰知道這麼潑——不過人不可貌相,我們把她拘了,一查,嘿,她還是個有案底的,打架鬥毆。」

「打架鬥毆?」

「真別不信,打架鬥毆。」蔣勝嗤嗤地笑起來,兩手在肩膀上方託了托,比划了一下,「年輕時候是個臟辮美眉,給混混當馬子,別人拿西瓜砍刀把人拉了,她在旁邊給人鼓掌,這不也把自己鼓進來了嗎?」

一回頭見衡南從廁所出來,他訝異地扭向盛君殊:「我說怎麼站在廁所外邊不挪窩,你老婆上個廁所你都盯著啊?」

走廊里路過的一個護士悚然回頭。

盛君殊忍辱負重,面不改色,端詳了衡南的臉色,給她留了一個臂彎:「上完了?沒遇到什麼吧。」

衡南搖頭。

洗手間只剩下一個光禿的燈泡,光線很昏暗,門上充滿老舊的劃痕,看上去甚至像一塊塊血疤。遵從「鬼娃娃」的提醒,衡南上廁所的時候,全程抬著頭。

幸好隔壁間還有另一個女孩,咳嗽聲和她撕開衛生巾的聲音,消減了未知的恐懼。

剛想到這裡,洗手間內就傳來一聲尖叫,門「碰」地被撞開,隨後是摔倒的聲音,尖叫變成了大聲呼救。

衡南和盛君殊對視一眼,三兩步跨至台階上,地上趴著一個女孩,長頭髮,牛仔褲,兩腿已經軟了,正在拚命往出爬。

衡南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架起來,她一直在尖叫:「有人拉我!有人拉我!」

「哪裡?」

「蹲……蹲便坑裡……」

「誰?」

「手……手!有隻手從洞里伸出來!」

衡南的目光渙散開,越過女孩,看向她背後。

隔間的門正在慢慢打開。

一雙掛著血絲的慘白的小手,五個指頭,人的手,像從廁所洞里長出來的樹,又像漂浮著的屍塊,緩慢地旋轉著,將她也看得心頭一突。

盛君殊小心地跨過女孩,一步跨到隔間上方,直接按住了水箱的沖水鍵。

「嘩啦……」水一衝下,那隻手立即縮進洞里,發出「咕嘰」一聲,漫上來的全是腥臊的血塊和化開的血絲。盛君殊凝神看著,分辨這到底是例假還是……

「師兄!」

順著衡南的視線看去,地板上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串小小的血腳印,蜿蜒著,一直通向門口,好像有什麼東西跑出去。

盛君殊注意到,這些腳印的腳趾都拐向一個方向。只有右腳,沒有左腳,或許說「跳出去」更加適合。

衡南放下女孩,跟著腳印走了兩步,猛然看到了一小片黃色衣服角。

「等一下,我好像看見它了。」她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猛然追了出去。

盛君殊一怔,「嗖」地跟上了衡南,他小心跨過女孩的瞬間,她又看見廁所里長出了一隻手,嘴唇哆嗦著,兩眼一翻。

「別昏啊,姑娘!」蔣勝趕忙把她抱了起來。

衡南的腳步越來越快,黃色的小小的影子,在拐角閃現,衡南轉過拐角,它不見了,順著樓梯向下望,從扶手外側,又看見黃色的影子漂浮在扶手上,聽見了空靈的嬉笑聲。

「吱——」衡南將門猛地推開,暖氣的熱浪撲面。她帶來的是冷風,無數張臉抱怨地轉過來。

好幾排座位,坐滿了小孩子,座位上堆著背包、衣服、保溫壺,以及各種顏色的卡通小毯子,有的拖垂在地上,高高的架子上掛著液體和軟管,一個孩子忽然啼哭起來,家長小聲地哄。

這是兒科的輸液大廳。

衡南瞪著截斷在半中央的腳印。

目光掃過座位上幾十個正在輸液的小孩子,他們有的睡著,有的醒著,在看動畫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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