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問靈(七)

但衡南想錯了,盛君殊搶的不是盒子,而是她的手。

「別動!」他捏緊她手腕厲聲喝止,目光仔細掃過,傷口倒是不深。

但是她可是打一下別人的臉就能腫得老高的體質。

疊得整整齊齊的乾淨手帕從褲兜抽出來,沾出余血,翻個面利落地按在傷口上,馬上被血浸濕。

衡南看著他,盛君殊整齊的眼睫垂著,這年頭居然還有人隨身帶手絹。

但下一秒衡南馬上被按得啪嗒啪嗒掉眼淚,豆大的眼淚砸到羊毛衫裙上。

盛君殊沒理她。

「師姐你今天真的太酷……啊師姐,你手怎麼了?」肖子烈騰空飛上來,還沒看一眼就讓盛君殊吼走,「開車。」

「可是我沒駕照啊,師兄……」

沒人理他。

肖子烈只好悶著氣撿秸稈,又飛上柱子用力拔出釘上去的拿一根,擦一擦,吹一吹,小心地收進背後的黑絲絨袋子里。

這秸稈箭之所以沒有讓衡南踩斷,是因為它們不是普通的秸稈,是師父開過光的超級秸稈,用一根少一根,要回收利用。

「能走嗎?」盛君殊平靜地問衡南。

衡南能走。

但她不想走,含著眼淚懨懨地搖了搖頭。

「拿手按著。」盛君殊把手絹給她,一手攬住她的背,一手伸向膝下,但這個預示著舒服的公主抱的動作只做了個趨勢,又收了回來,盛君殊抬頭,很淡地看她一眼。

衡南也含淚瞥著他,心提到嗓子眼裡,疑心師兄看穿了她的假把式。

但她又猜錯了。

盛君殊把她擁進懷裡,抱著她很輕地摸了摸她的後腦勺。

這裡沒有空調,陽炎體懷裡非常溫暖,她感覺到他的心跳彷彿留在剛才混亂的現場,心有餘悸地,仍然橫衝直撞地跳動。

盛君殊雙眼微闔,一言不發。

這不是對師妹的安撫,這是他自己的片刻休整。

衡南聽著他的心跳漸趨平穩,低眼,打量著手上的手帕。

手帕非常簡潔,藏藍色,布料柔軟,外面有一圈白色的細細雙線邊,邊上有毫不搶眼地復古刺繡,右下角綉著幾個字母。

這不是她爺爺擤鼻涕重複利用的那種手帕。

這原本應該是一個彰顯逼格用的,奢侈品時尚手帕。

好,她原諒盛君殊了。

衡南被他抱了一會兒,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一點淡淡的鐵鏽味,埋在薰衣草洗衣液的氣味中。

星港城靠海,濕氣深重,襯衣上永遠帶著沒幹似的乾洗劑味。鼻尖要湊近他溫熱的皮膚,才能聞到他原本那股極淡的青鬆氣。

衡南嗅到了他漆黑的鬢邊,師兄白玉般的耳廓近在咫尺,她不知道怎麼想的,惡作劇地對著他的耳朵吹了口氣。

盛君殊瞬間把她推開。

他頓了頓,覺得自己這麼一推,師妹萬一誤會他多厭惡她,理應找個緩衝的理由。

於是目光落在她胸口:「太硌了,自己拿出來。」

衡南恍然大悟,突然抱她一下,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長睫垂下,睫毛上沾著小小的水珠:「手疼,取不出來。」

「……」盛君殊果然沒再提這件事,攔腰抱起她出門。

焦躁兜著圈的肖子烈大步迎來:「師兄你可算來了。」

盛君殊憋了一肚子火:「你怎麼還在地庫呢?」

「我沒駕照啊!」肖子烈吼,空氣都在震,「說了你又聽不見!」

*

盛君殊把回清河的機票退了。

一切結束,其實他們比原定的日子還早了幾天。但衡南想坐一次游輪,於是機票改成了船票。

盛君殊懷疑衡南只是為了在外面過夜。畢竟飛機當天就能落地清河,坐船要兩天。她對住各個地方的高級酒店,有別樣的熱忱。

游輪和其他五星酒店沒差別,也有室內泳池、KTV、健身房、棋牌室,她沒興趣去玩。盛君殊也不愛玩,於是兩個人就在房間里待著,他打電話回郵件,她掛著濕淋淋的頭髮,趴在床上玩手機。

衡南一隻手還纏著厚重的繃帶,所以是單手玩手機。

兩張床中間的牆上伸出來個錐型的復古壁燈,壁燈下面是床頭櫃,床頭柜上有座機、遙控器、插花,就是一個特別常規的賓館房間,家裡別墅房間比這個還大呢。

不知道為什麼衡南這麼喜歡。

盛君殊輕輕坐在衡南旁邊:「眼影盤不能丟在那裡。」

衡南兩腿交疊,翹在空里:「你說得對,我再買一個眼影盤。」

「不是眼影盤的問題。你再買一百個師兄都給你買。」盛君殊嘆了口氣,「是裡面裝的怨鬼,你把她放回老屋,十幾二十年以後那個老屋可能會因為鬧鬼上報紙。」

「那很好啊。」衡南翻著手機,「到時候我們去鬼屋探險。」

「……」

「那本來就是她的祖宅,別人占不如給她占。」衡南自有一套邏輯,「她不敢出來嚇人的。再出來我把臉也給她刮花。」

師妹脾氣太拗,這些年倒是一點沒變。

他想,這回是他先答應黎向巍來星港,違反規矩,應該是算在他頭上。

盛君殊:「下不為例。」

「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童謠突然唱了起來。

「你這個鈴聲……」盛君殊擰眉。

也不嫌滲人。

衡南已經將信息打開。

黎沅發來一張自拍合照,頭上纏滿繃帶的姜瑞和黎沅頭靠頭,他看起來精神不錯,露齒笑著,比了勝利手勢。

他對自己何時遭受誰的襲擊、為什麼躺在醫院完全忘卻,黎沅也是。她大病初癒,兩頰嬰兒肥都瘦下去。

「我要期末考了。」她附了這樣的文字。

三天前黎江拿到了真正的鑒定報告。

這個十八歲以前都缺席在他們生活中的、自以為單親家庭撫養長大的小秘書才是父親的兒子。

若干年來在黎家小心翼翼、裝聾作啞,在夾縫中艱難生存的黎沅,卻不是父親的女兒。

他將這兩份鑒定報告用打火機點燃,扔進垃圾堆里。

兩份報告的灰燼混合在一起,難捨難分。

他不準備將這件事告訴黎沅,姜行也沒有將這件事情告訴姜瑞。當天他走了,只帶了單薄的行李,留了封信說是去祈福,一去不歸。有人見到過他,差點認不出了,他在街上的小飯店裡打雜,頭髮板結,一天八小時,不收錢。

兩個年輕人身世的秘密可能如報告上的文字一樣消失在世界上,但這又有什麼不好呢?

「準備得怎麼樣?」衡南用一根手指慢慢地打字。

「還沒有複習。」黎沅說,「我可能要留級了。」

「……」

「但我要好好學習的。」黎沅回頭看了一眼垂頭剝著香蕉的年輕人,又回覆道,「因為我可能沒辦法像你一樣嫁個有錢老公了。」

一切扭曲、錯亂和充斥私心的關係就此斬斷,不再蔓延。

小秘書還做單親家庭的小秘書,私生女還做逐漸找回自信的私生女,簡簡單單。

姜瑞出ICU的當天,黎向巍進了ICU。

他的舌頭縫合了,但出血量太大,且渾身扎著的玻璃取不幹凈,引起反覆感染,渾身纏滿繃帶,痛苦不堪,至今只能靠打嗎啡和用醫療設備燒錢吊命。按黎浚的話說,黎家多災多難。

他這話說得極其裝模作樣。

因為這災難對他沒有實感。只要父親不死,他可以一直掏錢,他們家最不缺的就是礦山。他坐在自己開著冷氣的辦公室里,又聽不到醫院病房裡徹夜的哀叫。

他發郵件諮詢過盛君殊:應該把挖出來的母親的骨灰盒挪回家中祭拜,還是埋進它本該在的高級墓園?

當時盛君殊在洗澡,衡南替他回覆了一條:「埋進老屋。每年你們去那裡燒紙,說不定還能聊兩句:)」

黎浚再也沒回過郵件,估計被嚇壞了。

「……你有那個過嗎?」黎沅悄悄地問她。

青春期的小女孩,對「那個」真是好感興趣。

「你有么?」衡南眼睫微動,斜眼睨著坐在旁邊的人十指紛飛地打鍵盤,也用包好的手掌將手機屏幕遮擋,又一字字刪掉,「沒有。你想給我什麼建議嗎?」

「天啊,你們都結婚了還沒有啊。」黎沅驚嘆,同情心泛濫,「其實我也沒有……但!我在網上找了一些攻略,可以給你參考。」

衡南冷漠地發了個勾手指的表情。

「女上比較容易,那個。」

「?」

什麼意思。

「比較容易到。你可以試試。」

到?哪裡?

衡南幾乎把小氣泡盯穿,這輸入法吞字嗎?

「衡南……」盛君殊一叫她,衡南心差點跳出喉嚨,瞬間將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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