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鬼胎(二)

李夢夢喉頭髮緊:「你針管里這個……是麻藥嗎?」

護士沒有理她,李夢夢壯著膽子又問了一遍,她這才不耐煩地「嗯」了一聲。轉過來時,十分不滿:「怎麼還沒脫啊,快一點!」

李夢夢躺在床上,冰涼的空氣落下來。她腦海里回想起徐小鳳從診室出來的時候的畫面,她捂著肚子,弓著身子,扶著門才慢慢走出來,劉海兒全打濕了,臉色慘白地看了她一眼,和她擦肩而過。

李夢夢聲音有些發抖:「是麻藥……怎麼還痛啊?」

護士不耐道:「你們這小手術,用不了麻藥的。」眼睛一垂,拍了拍擋板,「腳搭上來。」

李夢夢懷疑自己聽錯了:「沒、沒麻藥?」

護士惱了:「你做不做?」

四面尷尬的靜,玻璃上糊的是舊報紙,泛著一點被濾過的骯髒的黃。牛仔褲紐扣一開,李夢夢心裡驟然怯了,又拿手握著,「我有點緊張……能讓我再想想嗎?」

「那你抓緊。」護士罵罵咧咧地出去了,「……浪費時間。」

李夢夢深呼吸著,在小屋子裡越呼吸越顫抖。

做吧,看前前後後不過十五分鐘的事兒,就像徐小鳳說的,不取出來,每個月排出來也給浪費了。

但是這麼輕描淡寫說的是她,剛才叫得那麼嚇人的也是她……

不做吧,那個小太妹不是好端端地在那兒嗎?可見疼一下而已,對身體是沒什麼傷害的。不做,這五萬塊沒有了,還要再賠三千塊的違約金。

「您於本月初網貸欠款……」

她像是怕自己後悔似的,立即按了一下床頭的鈴。

「怎麼壞了?」她將按鈕撂在一邊的時候,驀然看見帘子外面,朦朦朧朧一道矮小的影,忙叫道:「……大夫,我好了。」

半晌,那個人影還是一動不動。像是趴在牆上偷窺的壁虎,畫在了帘子上似的。

「大夫?」

李夢夢盯著它半晌,額頭上驀然冒了一層細汗:「……誰呀?」

*

「嗚嗚嗚嗚……」吊蘭精哭著,感覺到身子一輕,有人捏著她的尾巴一提,把她丟進了花盆裡。

吊蘭生了根,根如饑似渴地往下扎著,藤蔓伸長,綻出了一朵又一朵葉片。

盛君殊指尖微移,拖動錄播進度條,迅速向前翻看。

寂靜的夜晚,檯燈開在最低擋。暈黃的光,在被子上反射出朦朧一層,照亮穿小熊睡衣的女孩臉的輪廓。

吊蘭精心理上畢竟是十三四的年紀,無聊得發慌,去揪女孩的頭髮玩,揪掉了好幾根,衡南醒了,張開眼睛看清怎麼回事,沒吭聲,又閉上眼睛睡去。

「啪。」它又揪斷了一根。

衡南驟然睜眼,漆黑的眼裡浮現出一股捉弄的狠勁兒,掐住它的葉子狠狠一拽,「啪」地拽掉了一片,吊蘭精「嗷」地叫了一嗓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衡南停了停,捻了捻它的葉片,又揉了揉它的枝條,像是敷衍地撫慰。閉上眼睛,嘴角彎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盛君殊看著那近乎陌生的笑容,一時怔住。

三個月了,衡南在別墅里住了三個月,什麼時候在他面前笑過?

「老闆,老闆!」張森慌張進來,手機遞到他耳邊,「小六哥的電話。」

「師兄。」肖子烈微沉的聲音傳出,「那個叫李夢夢的女孩出事了。」

盛君殊仍坐在沙發上出神,張森懷疑他沒聽清,準備重複一遍的時候,他已驟然起身,「知道了。」

*

掀起一片一片的塑料帘子,跟肖子烈打了個照面,盛君殊的目光落在少年腳下半踩著的亮紅色滑板上:「在醫院裡,不許滑。」

肖子烈「嗤」了一聲,撈起滑板往外面去了。

蔣勝站在一旁看笑話。他覺得這個盛先生對自己師弟的操心,不像是師兄,簡直像是父親。見盛君殊看過來,他咧嘴笑:「放心,我看著呢。」

盛君殊淡淡點了下頭,沿著狹窄的樓梯向上走。離長海小區最近的是清河第二醫院,二級,規模小,裝潢破舊,病人也不多。

「在五樓,503病房。」蔣勝跟在身邊,邊走邊說,「受了點皮外傷,沒啥大事兒,病情基本穩定了。」

盛君殊踏上最後一級台階,一個身姿窈窕、衣著清涼的影子下樓來,直直擋住他的去路。

抬起頭,一對大銅環耳環,一張濃妝艷抹的臉,頂著紫色挑染頭髮的女孩,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呦,帥哥,是你啊。」

十分鐘後。

「我什麼都沒說,你們拷我幹什麼呀?」幺雞兩手並著,嘩啦嘩啦地甩動著掛在走廊陽台欄杆上的銀色手銬。

蔣勝指著她的眉心,一臉嚴肅:「警告你,不許對我們辦案人員動手動腳。」

「怎麼動手動腳了,不就是摸了一下胸肌么,不給摸早說呀。」幺雞翻了個白眼,忽然又轉向拍著衣服的盛君殊,「你還是辦案人員啊,警察,還是律師?開那麼好的車,不會貪污受賄了吧。」

盛君殊輕輕拉開被小太妹氣得吹鬍子瞪眼的老民警蔣勝,站定在幺雞面前,直截了當:

「陳瑤,清河財經大四年級,之前我們見過面。」他說,「認識李夢夢嗎?」

「誰是李夢夢呀?」

盛君殊不拆穿她裝傻,面色平和:「你今天下午送來醫院,還幫她交了住院費的那個女孩。」

「哦。」幺雞點了一下頭,「警察同志,我們倆素不相識,她排在我前面,我看她昏倒了,做好人把她送到醫院,沒想到醫藥費就要四百塊。我身上可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了,等她醒了,你們一定要幫我要回來。不然……你請我吃頓飯也成?」

盛君殊手指檢查了一下腰間的錄音設備,接著問:「你在長海小區的診所,看什麼病?」

幺雞梗了一下:「……感冒。」

盛君殊微微一勾嘴角:「李夢夢單子上寫的是婦科,怎麼,感冒和婦科在一間屋子裡排隊?」

幺雞臉上掠過一絲慌亂,不過馬上又鎮定下來,無知無畏地看過來。

盛君殊也看著她的眼睛,眼瞳里一絲笑意也沒有,赫然顯出了平常人沒有的威懾:「你們去長海小區的診所,幹什麼?」

「……」幺雞頓了頓,昂起頭來,「賣卵啊。」

幾個人皺了眉頭,驚異的目光都瞥過來。

「別這麼看著我。」她環視一圈,弔兒郎當地笑道,「我一不偷,二不搶,三不賣-淫,哪點礙著你們人民警察了?我用我自己身體的廢料,幫助別人,還躺著掙錢,違反國家哪條法律了?」

盛君殊刷刷地記錄完畢,筆帽一扣,轉身便走,蔣勝趕忙跟上去,他卻驟然回過頭,目光掃過幺雞的臉:

「陳小姐。女性一生一共要排出500顆左右卵子,排完了,人就要絕經,就會衰老。值不值,自己掂量。」

從天台下了病房,蔣勝還一路搖著頭:「跟她說那麼多沒用的幹嘛?那種貨色,已經廢了……」

盛君殊冷淡地一笑,並不認同:「她還小。」

才二十歲。比起千年起起落落的歲月,比起朝代更迭、人間悲歡離合如水流過,二十歲,確實還很小,還不知事,只看著眼前。

一進病房,僵持得接近冰點的氣氛撲面而來。

盛君殊看一眼不耐煩站在床邊的肖子烈,再看靠在床頭、滿臉怒容的李夢夢。

他頓了頓,走進門,坐在李夢夢床邊的凳子上,又給蔣勝拖了把椅子,傳音道:「你出去問陳瑤,這邊給我。」

肖子烈瞪過來。

盛君殊臉色微沉,睨了一眼門邊。

少年像一陣風一樣沉著臉地掠出門去。

李夢夢右邊大腿、手臂都被白紗布重重包起來,手臂上扎著吊針,激動地按著病床前的鈴:「護士,護士,我要休息,你們憑什麼讓陌生人來騷擾病人?」

回頭準備罵人,見到床前坐下的男人,動作慢慢地斂了斂,心不由得猛跳起來。

這個男人西裝革履,精緻裡帶著利落的英氣,閑閑坐定了,膝上放著一隻本子,一雙眼睛看過來,冷淡得如寒玉。

而自己架著胳膊和腿大咧咧坐在病床上,妝也沒化,驟然感到了羞憤和劣勢,不太自在地別過頭去,順了順頭髮。

蔣勝說:「李夢夢是嗎?我們是跟清河派出所交接的特殊調查部門,麻煩你再講講遇到的情況。 」

李夢夢被送到醫院時,滿身是血,一直在尖叫。據說身旁的人說,當時她手裡握著診室里細長的取卵針,而取卵針的另一端,就插在她自己大腿上。

小病房裡光線明亮,兩個男人緊挨著她坐著,李夢夢倒也放下心,瞳孔微縮,慢慢地咽了口唾沫:「就是……就是上次那個……」

「那個老女人。她——」

當時,帘子「嘩」地翻起,轉瞬人影靠近,樹皮樣、帶著塊塊紅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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