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南正拿叉子戳那乘在盤子里的慕斯小兔兒,驟然叫他一喊,嚇得「啪嗒」落了叉子。只不過,側過頭來看了看他,又扭了回去,一心一意地看著那雪白的慕斯果凍似的來回抖動。
盛君殊走過去扳正她的臉:「衡南,」見她眼裡有驚色,頓了頓,耐心解釋,「你看著我打他,不要轉回去。」
衡南默了片刻,回頭端了慕斯,放在膝上,側坐著,有點不情願地邊看邊吃。
盛君殊一撣子下去,雞毛飛舞:
「師門祖訓第一條:垚山術法,不得傷人害命。」
肖子烈跪著,哼哼了一下,冷汗滾落下去,大師兄的呵斥在耳畔模糊,一時間竟然分不清今夕何夕,還以為是千年前在山上的歲月,耳畔都是罡風,下意識含含糊糊道:「弟子知錯了。」
盛君殊驟然聽見他認錯,頓了一下,將雞毛撣子撂在一邊,拉了拉襯衣下擺,將被子里的涼水一飲而盡。
歇了口氣,才指著他道:「再有下次,我趕你出師門。」
肖子烈這才清醒過來,只覺得大師兄比從前不知道溫柔了多少:可刮骨的戒鞭拿雞毛撣子替,打了不到十下,一聽他喊叫,就把他放了……
他眼眶一熱,咬著牙幾下把地上的穢物擦凈了,這才抖抖肩膀,拍拍褲腿,弔兒郎當地站起來。
盛君殊已經趨向平靜了:「給我滾回去,以後別墅沒你的指紋。」
肖子烈:「我東西還沒要來,憑什麼走。你先把弓還給我。」
盛君殊盯著他默了片刻,回頭瞥了一眼低著頭的衡南,又扭過來看他,似乎很費解:「為了一隻桃弓,你這樣作弄你師姐?」
肖子烈見他提衡南,也火了:「我怎麼師姐了?我還替師姐出氣了!要不是你不把師姐的事情放在心上,拖了一千年才想起來找她,她至於被人欺負這麼多年嗎?」
「……」盛君殊的指頭驀然捏緊。
這一千年,每天早上堅持提前一個小時起來算星盤,巡查衡南的下落,晚了這麼些年,又不是他不願找,只不過能力所限……
到他這裡就變成「拖了一千年才想起來找她」——
邪火之下,他扭頭尋衡南的人。見衡南斜斜窩在沙發上,蕾絲睡裙下露出十隻玲瓏的腳趾,垂著眼睫,正小心地一口一口吃那慕斯小兔。
兩個純正陽炎體在她身旁,尤其是伴隨著吵架,烈焰愈加茂盛,她好像更加放鬆愜意了,背靠大樹不愁風雨,小勺挖掉了兔子的兩個耳朵,正專註地挖那一隻小尾巴。
盛君殊的怒火忍不住燒到了衡南身上。
——她是不是根本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也分不清他長什麼樣子?
——只要是陽炎體就可以了吧,剛才肖子烈摟了她肩膀,還摸了頭髮,身邊都換了個男人了,一點兒反應也沒有啊。
極端不理智之下,他身過去,捏住師妹的下巴,盡量溫柔道:「衡南,你自己說……」
還沒說完,就被肖子烈吼斷了:「盛君殊,你不要拿師姐撒氣!」
盛君殊太陽穴突突直跳,回頭喝道:「你給我閉嘴。」
他在懷裡摸出一塊拴著細漁線的小杏大的淺黃玉佩,兩手一掰,那玉佩竟然像餅乾一樣叫他掰做兩塊,他取了一塊往衡南脖頸上一掛,把少女亂轉的臉搬回來:「衡南,有事不必求別人,只管叫師兄,師兄立刻,馬上,到你身邊,明白了嗎?」
他把玉佩塞進衡南衣領,起身上樓去了。
待他一走,肖子烈立即跳到衡南身邊,把玉佩拽出來在手裡摩挲,眼神極亮。
這玉佩如嶙峋山石,不成形狀,斷紋表面有幾道黃色裂紋,乍看好像不值什麼錢。
但對垚山諸人來說,此物名為「靈犀」,每人由師父求得一塊,自小佩在身上。待年紀大了,養得靈力充沛,可做最強的攻擊型武器之一。
但若一分為二,靈犀就從攻擊向武器,轉變成普通的聯絡向通靈寶玉。親密無間二人之間,只要各拿一塊玉佩,通天遁地都可尋來。
衡南原本也有一塊,可惜師門被破那日,她抱住天書的瞬間,玉和她的人一起,都碎成粉末了。
沒想到,此番竟然激得師兄把自己的靈犀給掰了,給了師姐……
少年眼眸一轉,又將佩玉塞回了衡南領子里,摸了摸衡南的頭頂,幸災樂禍道:「師姐,這塊玉可一定要佩好,萬不可丟了。」
衡南黝黑的眸瞥了他一眼,眸里如含著夜色水華,竟然極乖地點了一下頭。
肖子烈手心發燙,蜷縮起來,一時間竟不敢再去觸碰衡南了。
千年之前,他只及衡南師姐腰際高,看到的、記住的,只有她帶著香氣的青色裙擺。年紀小的弟子,都最喜歡衡南師姐,因為她溫柔,從來不拿架子。有一回,她從教習坊路過,他拉了拉她的裙擺,師姐真的便停下來,提著燈,耐心地蹲下身來。
那時他才入師門不久,對衡南既慕又怯,驟然挨得這麼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有些緊張地說:「師姐,我再過三天就要洗髓啦。」
衡南撫摸著他的腦袋,極認真道:「不必緊張,一切按照大師兄囑咐,會順利的。」
「師姐,疼嗎?」
「不太疼。」
他點點腦袋,衡南安撫道:「垚山弟子,人人都要受這一難,過得了即是內門,洗凡髓換仙骨,得師父親傳;過不了只能抱憾做外門。子烈,你根骨好,洗髓時多忍一忍,以後做了內門,搬進來同我們住在一起。」
一想到能同最厲害的師兄師姐住在一起,心就怦怦跳起,拳頭也握了起來。
衡南見他不說話,以為他仍然害怕,攤開手掌,玉白的掌心,變戲法似的攤著好幾塊形態各異的麥芽糖,有的像小兔,有的像綿羊,他看直了眼睛。
她將燈擱在地上,光暈下眼珠帶著溫溫的笑意:「乖,挑你最喜歡的拿。」
……
「肖子烈。」
盛君殊下樓來了。
他站在樓梯上,定定看著他半晌,伸出放在背後的手,面無表情地丟給他一支成年人小臂長的桃木弓,還有黑色呢絨袋子里裝的秸稈箭。
少年伸手接住,瞪大了眼睛停了片刻,抱著袋子,驟然笑出一對酒窩來:「謝謝師兄!」
盛君殊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揚了揚手裡的黃色檔案袋:「李夢夢這個案子由我接手,這一個月,你要麼在教室好好上課,要麼在派出所給我打卡好好上班。」
*
擺在床頭櫃的粉紅色鬧鐘,閃爍著鮮紅的「03:10」,男人的鼾聲如雷,破舊的木地板上交疊散落著衣物。
入夜,多的是難以成眠的人
黑暗中,塌了半邊的舊沙發床「咯吱」地響了一下,女孩拉著胸前的被子,用力翻了個身。
卧室只小小一扇窗,還被對面的樓的凸起蓋住半邊,夜裡伸手不見五指。
「咔噠」,鎖屏開啟,手機的亮光照亮了李夢夢擰起的眉字。
一條冷冰冰的還款通知高懸,窩在人心裡不上不下,屋裡悶得透不過氣,空調里都帶著舊式筒子樓里的潮濕的霉味。
朋友圈裡有人曬七夕收到的口紅套裝,有人買了海邊的房子。去國外旅遊血拚的同學,分享著花花綠綠的戰果,每個人看起來都過得很好,至少比她輕鬆。
身後又是一聲過山車到頂的鼾聲。
李夢夢驟然翻過身去,「啪」在男孩胸前拍了一巴掌。
「嗯?」劉路驚醒,怔怔看她半天,順手握住她的小手,攥在自己手裡捏了捏,又合上了眼睛,含糊道:「別鬧,睡覺。」
李夢夢從他懷裡鑽出來,沙發床吱吱地響,女孩使勁搡他肩膀:「劉路,你起來,我有話問你。」
片刻後,男孩揉著眼睛坐起來,旋開檯燈,瞥一眼鬧鐘時間,勉力壓抑著不滿:「怎麼了寶寶?」
「你不是說我們九月就能搬大房子了嗎?這都八月了。」
昏暗的光下,男孩頂著亂七八糟的頭髮翻手機,藍光映在挺直的鼻樑,相貌還算清秀,只是表情不大樂意,也不知她怎麼就突然對房子有了意見:「……最近手頭緊了點,過段時間再說吧。」
「我不想住這個屋子。」李夢夢說,「這麼小,連床也沒有,衛生間都錯不開身,我們兩個根本住不下。」
「本來就是一個人住的房子,兩個人當然擠得慌。」
李夢夢停了一下:「你不想跟我住?」
劉路見她眼睛裡蒙了一層水霧,忙把她抱緊:「沒沒沒,我想跟你住……不是說住不下嗎——要不你還是搬回寢室住?」
甜蜜是甜蜜,但自從兩個人住在一起之後,李夢夢不喜歡他通宵打遊戲,也不願意讓他請朋友來家裡玩,就跟多了一個媽一樣。
這個媽跟他媽不一樣,還得他花錢養,給自己找罪受。
「你之前不是說你手上有五十萬存款嗎?」李夢夢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