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雨霖鈴(上)

涼玉從天宮離開已是三日後,興沖沖地就近扎進了巍因上神的府邸,火急火燎地討茶喝。

桃花樹下落英如雨,巍因上神有一處極其奢華的茶台,檯面寬闊得擺的下七七四十九隻翡翠茶杯,旁邊便是雲海翻騰,意境極佳。

巍因皺著眉頭看她如牛飲一般咕咚咕咚喝了一杯又一杯,拍著桌子氣急敗壞:「簡直是浪費!」又瞪她一眼,「你跟你父君一樣,粗俗!浪費我的好茶!」

涼玉赧然抹了抹小嘴,聲音怯怯的:「我真的渴了,在天宮時一直綳著,出來才覺著。」

她放下茶杯,簡要說了天宮的事,巍因上神這才有了一絲笑影:「我們在外的聽著,想到天帝帘子後面不知道怎樣的表情,便覺得好笑。」

她綻開一個笑,眼睛亮晶晶的:「痛快嗎?」

巍因上神有種跳起來跟她擊掌的衝動,但鑒於自己淡然穩重的形象,還是忍住了:「痛快極了。」

涼玉低下頭去,自顧自笑了一陣,明媚如春日白梨。她喝了茶,便要急匆匆道別:「我回去守著鳳君。」

「等等。」巍因叫住她,看她一眼,從茶台下面拿了個掌心大的酒壺出來。

這酒壺玲瓏可愛,白釉上面又讓人著硃筆繪了五瓣梅花,引得涼玉多看了幾眼,巍因小心翼翼地倒了一小杯出來,「你嘗嘗這個。」

涼玉接過來,在鼻尖一嗅,便露出遲疑神色:「鳳君不許我喝酒。」

巍因上神氣得鬍子亂翹:「他都成那樣了,管得著你嗎?」又催促道,「就喝這麼小小一杯,他看不出來。」

涼玉猶豫了一下,實在對這漂亮酒壺好奇,便端起來喝了。她咂了咂舌尖,眉頭蹙著,顯得很失望,「味道有些怪怪的。」

酒味不純,有點馨香的脂粉味,末了又是淡淡的苦,實在不好喝,比疏風帶的醉仙釀差得遠。

巍因上神也不生氣,笑著擺擺手:「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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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一路引她到了冰洞,說鳳桐已醒過數次,這會兒正睡著。

他睡前交代過了,如果她來,就讓她自由出入,許她守著。錦繡放她到了寒玉床前,貼心地掩上門,出門之前輕聲囑咐道:「殿下稍等一等,我去給殿下拿小甜餅吃。」

涼玉「哦」了一聲,笑著點點頭,撩擺隨意地坐在寒玉床邊。忽然看見床邊放著一盤蛇果,一顆也沒有動,便端起來看,果子上面結了一層寒霜,一拿起來,便慢慢化掉了,蛇果表面滿是誘人的水珠。

鳳桐還沒醒,睫羽投下淺淺的陰影,呼吸均勻綿長。涼玉一路過來,頗覺得有些燥熱,冰洞內涼風習習,她仍是出了一腦門的汗,便順手把寬大的外袍脫了,放在一邊。

她一直很喜歡吃蛇果,此時卻不知怎麼有些心不在焉,順手將蛇果放在床底下,覺得心裡彷彿有一隻爪子在腦,腦子又昏昏沉沉的,恍若夢中。

她手撐著寒玉床,睜大眼睛俯視風桐,渾身都血液忽然沸騰起來,心也狂跳不止。

鳳桐額上恰到好處地壓了一枚菱形仙印,與從前分毫不差,畫龍點睛一般,給他濃艷的面容上,添了一分不可逼視的威嚴和冷清。

她半跪在床邊,一手搭在床沿上,另一隻手顫巍巍地撫上他的臉。

鳳君的臉好涼。

她又是一陣燥熱,鬼使神差地,半個身子靠了上去,銀冠上的流蘇不住觸碰她滾燙的耳朵,像是輕聲細語的提醒,又像是蚊子在叮。

她不耐地拿手握住頭上的冠,順手摘了下來,扔在一邊。

花神貴重的銀冠骨碌碌地滾在地上,兩縷黑髮落了下來,搭在她肩上,她的唇試探地落在鳳桐臉上,隨後慢慢下移,整個人像是一隻焦躁的貓兒,對著新鮮的魚,不知如何下口。

她一路從他臉上吻到脖頸,又輕又躁,全無章法,連呼吸都是滾燙的,還欲再往下,被他衣領擋住,兩隻纖白的手扣住他的領子,用力一扯。

手教雲錦絞疼了一下,這一痛讓她恍然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半個身子糊在鳳君身上,兩隻手還放在他單薄的衣襟上,正在欺凌毫無還手之力的鳳君。

她在幹什麼!

她嚇得瞬間滾落床邊去,臉色紅一陣白一陣,把自己縮成一團。

胸口的火苗彷彿要將她撕成碎片,涼玉念了三遍清心咒也不管用,腦袋又昏昏沉沉起來,腳軟得走不動路,她慢慢地、強撐鎮定地退至一邊,把滾燙的手臂壓在冰冷的床頭,再將臉兒埋了進去。

靠著這寒玉床的涼氣清醒一下,才找回了些理智,心裡一下子慌得不能自已。

再冷靜一下……再休息一會兒,見到鳳君,就不會往上撲了。

頭暈目眩中想起來,錦繡似乎已經去了很長時間,怎麼還不回來……

鳳桐醒時,臉頰旁滿是緞子般的黑髮,側頭一看,見到少女半跪在地上,枕著胳膊趴在他床頭,一動不動,顯然已經睡了半晌。

他登時嚇了一跳。這寒玉床是千年玄冰所做,是為了療傷所用,對於沒受傷的人,挨久了寒氣入體,有損心脈。

他坐起來,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怎麼睡在這裡?快起來。」

涼玉晃了晃腦袋,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眼神渙散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她怎麼睡的,髮髻也散了,長長的黑髮披在肩頭,一兩縷還粘在頰邊,一雙黑亮的眼睛,瀰漫了一層水霧,臉頰緋紅。

鳳桐見她不說話,奇怪地抬手摸了摸她紅撲撲的臉:「臉怎麼這麼熱?」

涼玉一閃身避過他的手,站起身來,在他詫異的目光中爬上了床,不容拒絕地偎進他懷裡,一股馨香涌了滿懷。

鳳桐綳不住笑了,心裡一暖,拍了拍她的後背:「你多大了?」

涼玉抬手環住他的脖頸,寬大的袖口滑落,露出兩截白生生的手臂,她的身體又軟又熱,在他懷裡不安地扭來扭去,似乎是不太舒服的模樣,將裙擺都揉皺了。

鳳桐重傷初愈,近百日都沒有過劇烈的情緒波動,這會兒竟然讓她扭得心浮氣躁,忍不住在她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別亂動。」

這一拍不打緊,她倒真是瞬間安生了下來,只是挨住他的身子微微顫抖,連呼吸都有些紊亂,滾燙的呼吸灑在他的脖頸上,像是種無聲的撩撥。

鳳桐把她從懷裡揪出來,扶著她的肩頭:「怎麼了?」

涼玉像沒有骨頭似的,軟綿綿地倚著他的手,兩頰暈紅,像是被放在籠里蒸過了一般,就差冒出熱氣了。

她眸中淺淺一層水霧,眼神楚楚可憐,看他半天,口齒清晰地回答道:「我難受。」

鳳桐怔了一下:「哪裡難受?」

她咬住嘴唇,嘴唇粉嫩嫩的,一雙眸子幾乎要倒出水來,露出一絲疑惑又無辜的神情:「我……」

她的眼神難以啟齒,又焦躁不安,卻不知道哪裡難受。

鳳桐見她這模樣,心裡一沉,輕輕撩開她落在床上的裙擺,露出一雙小巧的足,纖細的腳踝上,一左一右,套了一雙漆黑的鈴鐺串。

這些鈴鐺細細密密的,足有十八隻,剛才動靜那麼大,卻一點兒也沒聽見響。

兩串啞鈴鐺。

鳳桐沉默了。

傳說中的「雨霖鈴」,仙界最難解之情葯,不解傷人性命,又毒又損。他活了快兩千年,頭一次見到,偏偏是在他的床上。

鳳桐有些薄怒:「剛才誰給你東西吃了?」

涼玉望他一眼,卻不回答,秀眉輕輕蹙起,惹人憐惜。

鳳桐低頭,往她唇上親了一下,又摸摸她的臉:「乖,說。」

涼玉宛如得了什麼嘉獎,笑得眉眼彎彎,毫無城府道:「從巍因上神那裡回來,喝了茶,還有酒。」

鳳桐面上冷笑,心內切齒:好一個巍因上神,為老不尊,給小輩喂這種東西!

看她這副模樣,豈不是任人欺凌……這一下,怒氣混雜著恐懼沿著血脈,不斷地往上涌。他看著涼玉一張暈紅的臉,蠱惑地問道:「我是誰?」

少女歪過頭去,一臉天真懵懂地望著他,眼中水汽蒙蒙,卻不搭話。

風桐眼眸一眯。

很好,巍因上神,這梁子結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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