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溫玉(下)

涼玉和溫玉對視。

一別兩百年,兵刃相見,她沒有想到溫玉也穿了這身衣服,她們竟然想到了一處——這是那一場遲到了兩百年的嗣位禮,害她身敗名裂、蹉跎光陰兩百年的嗣位禮。

「涼玉,好久不見。」溫玉淡淡招呼,一如往昔,她眸中神色淡然,與從前不同的是,那空洞無物的眼中終於有了一絲淺淺的惱意和探究。

涼玉明白這神色的含義。

眼前的人是一個未成形的胎兒混雜著邛戾的氣血和修為形成的殺戮使者,她只為復仇而生,沒有感情,世間所有人都是她手中棋子,她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涼玉這一塊墊腳石,她踩了也就踩了,可是這螻蟻一樣一捻就死的弱者,居然能掙扎著活轉過來,像燒不盡的野草,又一次潛滋暗長,站到了她的面前。

這是對溫玉的侮辱和挑釁,她絕對不允許。

而天宮派人不利,是因為神仙們都習慣於打哈哈,很少涉及真正的你死我活,而她不一樣,魔界不一樣,那是一個弱肉強食,不需要規則和法律的世界,她的存在,就是要屠戮和焚燒,要顛倒秩序,要破壞和毀滅。

可是眼前的涼玉,卻是一個自不量力的救世主。

涼玉眼中沒有咬牙切齒的恨意,也沒有膽戰心驚的怯意,有的只是一種令人生氣得發狂的輕蔑和憐憫,她的聲音帶著幸災樂禍的意味,「溫玉,季北辰好些了嗎?即便他是你的玩具,我差點要了你的玩具的命,你也該有些表示吧。」

溫玉看著她的眼睛,不顧周圍圍觀者嘩然,微笑得體。

「不勞你掛心。」她眼中只剩下面對敵人的嗜血的好戰和興奮。

涼玉覺得,即便是現在的自己,也比季北辰更能引起溫玉的興趣,可憐季北辰愛得失去自我,也沒能換來一絲垂憐。

溫玉飛至空中,凶劍華蓉周身閃爍著微弱的紅光,倏忽出鞘,閃過一溜星光,她一雙纖白的手扣住劍柄,當空襲來。

劍勢大開大合,姿勢詭異,劍光所至之處,寒風白雪尖叫著逃竄,發出「嗚嗚」的悲鳴,原來與上一次季北辰使的是同一招。

溫玉顯然想要速戰速決,出手狠辣之至,涼玉左右閃避,被兇狠的劍氣威壓,頸上出現了道道紅印,火辣辣地疼痛。

華蓉劍帶著紅光,一路窮追不捨,二人從雲頭飛下雪原,又橫插入峽谷,劍光和紅影映得純白崑崙都如烈火燎原,涼玉的冷汗浸透了後背,溫玉此舉,就是為了耗光她的體力,再將她削成肉泥。

溫玉眼帶紅光,周身沐血色,一劍揮出,便將圍了她的司墨和疏風甩至十丈外。

一時間,風雪形成巨大的漩渦,遠遠退開,不敢近身。

圍觀的眾仙臉色發白:「她怎麼會有如此巨大的威壓……」

「唰——」涼玉再次從狹小的縫隙中突出,縱然反應足夠敏捷,纖弱的紅色身影在重岩疊嶂中,仍然顯得吃力,屢屢與華蓉利刃擦肩而過,看得人心臟狂跳。

涼玉飛身而出的瞬間,溫玉忽然□□為二,紅影羅剎般擋住了照在她臉上的一點陽光。

她的臉籠罩在陰影中,低垂眼眸,眸中不屑而漠然,紅唇微啟:「去死吧。」

涼玉避閃不及,回身一擋,華蓉「當」地劈在司矩的劍上。

一聲驚天動地的劍嘯,長劍「卡啦」一聲斷成兩截,兩面的山巔發出轟隆隆的巨響,左右分開,巨石亂滾,雪浪與塵土像急雨般飛灑而下。

溫玉髮髻已亂,一頭絲緞般黑髮當空飛舞,慢慢變得狂亂似枯草,竟然不斷加長,長得如同黑瀑滑落九天,遮天蔽日,令人目瞪口呆。

一點銀白的劍光,順著斷口迅速流失,司矩的劍掉在地上,這把劍已經廢了。

涼玉就勢一滾,在狂風中艱難地摩挲衣裳,抽出一張黃麻紙,咬破指尖——

劍影已到眼前,罡風如刀,令人睜不開眼。

飛沙走石間,一道木質盾牌飛來,擋在她面前,挨了華蓉一劍,滋啦一聲從中裂開。

「丫頭,答應你父君的一百件玩物,今日都送給你!」

巍因上神的聲音遠遠傳來,隨即咔咔的聲響如雨後春筍,無數木刻機械遮天蔽日,全往這邊湧來,將溫玉圍在其中。

四輪的戰車足有兩人高,一路顛簸,車上機關啟動,小小的木利箭從車頭飛出,蝙蝠在空中游來游去,發出奇異的聲響,一隻巨鳶拍飛著翅膀,一口叼走了跪坐在洞中的涼玉。

涼玉升至半空,看見劍光過處,木屑不斷地飛出,溫玉在其中大開殺戒。

只是巍因上神的木傀儡們擋得住她一時,卻不是長久之計。巨鳶啼鳴,她飛身一躍,跨坐在鳥背上,從袖中掏出琥珀弓,搭上一支骨箭。

箭「嗖」地飛去,正中溫玉的手臂,她約是從未想過會見血,那一瞬間,戾氣暴漲,發出了一聲震天動地的長嘯,氣波震顫。

黑色髮絲如同鐵鑄的大網,一掃,不斷撲上去的木傀儡被割成斷壁殘垣,從中心飛出,如同一陣陣波浪翻湧,露出溫玉的臉。

她絕美的一張臉煞白,眼眸黑中帶紅,翻滾著濃重的殺氣,右手蓋在左臂的骨箭之上,「咔噠」一聲便將其折斷。

她衣袖揮過之處,紅光炫目,如同烈火。

木蝙蝠如紙片般啪嗒啪嗒地跌落下來,那一隻小木狗,被她玉足輕輕一踏一碾,哀叫一聲,便碎成粉末。

涼玉呼吸顫抖,調轉巨鳶的頭,再次搭上了一支骨箭。

溫玉一步一步而來,如同兩百年前,她瞳孔寫滿殺意,絕美的臉此刻卻似地獄惡鬼,「噠噠」的腳步聲不緊不慢,帶來看不見光的夢魘。

骨箭破空而出,直奔她的眉心。

在那個瞬間,溫玉伸出嫩白的玉手,一把抓住了箭頭,手上微微用力,那可穿神仙骨的利箭,倏忽化為齏粉。

四周一片靜默,只剩下倒吸冷氣的聲音。

她輕啟血紅的唇,對著臉色蒼白的涼玉,露出一個滿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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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波之下,巨浪滔天,有東倒西歪之勢。朗月嗅到空氣中一絲微弱的血腥氣,閉著的眼眸睜開,低聲道:「出什麼事了?」

喉間一涼,一柄劍已經架在他的脖子上,血的氣息驟然濃重起來,集中於他身後那人身上,他的聲音低沉悅耳:「三世子。」

朗月向上一瞥,頭頂一隻青鸞幻影尾麟,火樹銀花,翩然擺尾。

水中漂浮著魔族的屍體,一具一具瞪圓雙目,頸上一抹血痕。風桐一身玄衣,長發披在身後,風姿綽約,骨節分明的手中輕巧地拎著一把纖秀的長劍,如入無人之境。他以劍尖一挑,那緊閉著的玉白的門便無聲地向內打開。

他手中長劍瑩瑩閃光,碧色符文魚龍遊走,頭頂兩隻青鸞幻影光影璀璨,展翅擺尾。

碧光和水光映在他波瀾不驚的面容上,為其增加一絲虛幻的嫵媚,他鼻樑高挺,眼尾上挑,嘴唇輕輕勾起,將劍松垮垮地抵在少年脖子上:「三世子還記得我嗎?」

朗月放下茶杯,背對著他,眼中閃過一絲玩味,「呦,孤身入我魔宮,殺我族人,你膽子太大了些。」

此人身上血氣雖重,可都是魔族人的氣味,他一路孤身而來,不發出一絲聲音亦不挂彩——朗月不敢輕舉妄動。

風桐輕輕一笑,「我今日來,有一不情之請。」

手一松,寒潭中淬過似的長劍依然停留在朗月脖頸上,逼得更緊了些,而他已繞過朗月背後,坐到了對首。

寒星般的眸中帶了一絲狂妄的笑意,「我手酸了,不介意這樣聊吧?」

朗月識時務地點點頭,仔細觀察他的表情,

風桐散漫輕鬆的麵皮只是表象,他眼底深處仍然蹦緊著神經,像是反覆擦拭戰前利刃,那是一種古怪的鎮靜。

朗月心底一突,臉色難看起來:「你……不是為了我而來。」

年輕的神君輕輕一笑,笑得周遭那血紅的妖花黯然失色,「三世子是不是有點自戀了——」

「我知道你想幹什麼。」朗月的笑容褪得一乾二淨,從不以正形示人魔界三世子,此刻的呼吸竟然有些顫抖,「你怕是瘋了,這不行。」

風桐抿了一口酒,酒香醇厚,他舔了舔嘴唇,那唇□□人至極,抬眼笑道:「哦,這麼說,三世子是不願意幫忙了?」

他雖然在笑,可眼底的肅殺之氣迅速擴散,寒意纏繞周身,引得架在朗月脖子上的長劍也跟著躁動起來。

朗月的嘴唇動了動,眼中的難以置信漸漸變成了坐立不安,幾乎有點失態了:「不是我不願意,而是……我不敢。」

風桐嗤地笑了,眼睛看著酒杯:「你也有不敢的時候?」

朗月唇色發白,顧不得掙那一二分顏面,腦子裡像炸開一溜炮竹:「實話告訴你,這東西雖為魔界所得,可是這麼多年,就算是魔宮的人,除卻溫玉仗著邛戾的血可利用一二,也沒有人敢碰它。」

對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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