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醉仙釀(上)

一陣耳鳴,她扶著椅子慢慢坐下來,無端心悸起來,彷彿有人錘擊她的心口,她本能地看向窗外,夕陽染紅了整個天際,院落里空無一人,唯有一樹雪白的梨花,在風中輕晃。

耳邊傳來模模糊糊的聲音,似是誰在附耳低語,卻又聽不清楚,那個聲音絮絮叨叨了一會兒,漸漸清晰起來。

「主上……」

她努力辨識著這個聲音:「誰?」

「主上,奴是素心。」

涼玉愣了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是寄居在錦繡殼子里的蛇妖魂魄,她忙道:「素心,你怎麼找到我啦?是不是聯繫不上鳳君?那邊還好嗎?」

素心的聲音聽不出喜悲:「主上,神君已與奴解除了契約……從今日起,素心直接聽從姑娘號令。」

「……是么?」

涼玉許久才開口,覺得心裡刺痛,說不清是什麼樣的感受。

原來連這最後的一點聯繫,也要斬斷了。

「自上次分別後,奴按照主上所託,將華蓉劍時時拿出混沌外,現在它黑氣消散,已有覺醒的跡象,主上可以試一試召喚華蓉了。」

涼玉伸出五指,生疏地捏了個訣,掌心出現一道金光,炙熱的觸感火苗似的燒過手心,雖然相隔萬里,仍然能感受到熟悉的震顫,隨即便立即停止了。這是華蓉在興奮,雖然只片刻就消散,卻也說明,一切都在向回歸正軌的方向發展。

「多謝你了,素心,注意安全,切莫被察覺。」

「是。」素心停了一停,又疑惑道,「主上可知道神君最近怎麼了,為什麼突然將契約轉給了主上?」

「我……不知道,我也許久沒有見他了。」涼玉澀然道,「鳳君他要成婚了,興許顧不上這些。」

素心顯得極為訝然:「成婚?什麼時候?」

「還有兩個月。」

風一吹,梨花便落了遍地,像是鵝毛大雪一般。

兩個月後,她能否逃出來?

****

疏風每晚都來看她,袖裡揣著許多鮮果。

他記得涼玉尤愛吃蛇果,因此蛇果總是帶得多些,今天不一樣,他還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壺酒來,眉間閃動著興奮神色:「殿下,能行嗎?」

塞子一打開,一股濃郁的酒香竄滿整個屋子。

涼玉驚詫道:「這是什麼酒?」

疏風有些赧然地笑了:「是我師父先前在地窖里藏了的佳釀,聽說是千金難求的佳品,特地帶來給殿下嘗嘗。」

涼玉笑著接過酒盞,又奇道:「怎麼今天突然有酒喝呀?」

疏風的臉倏地紅了,本以為少女是有心打趣,可看到她滿眼的疑惑,眼中帶上一絲憂慮:「殿下忘了嗎,今日……是殿下的生辰呀。」

生辰嗎?

涼玉錯愕地笑了。她晚了五百年出生,元神養在花盞里,娘親千辛萬苦才保下她,每一年生辰,必然要大過,娘親什麼願望都答應她。娘走了之後,是鳳君每年一大早等在清章殿門口,陽光斜打在他冠起的黑髮上,懶洋洋回過頭來,露出精緻的下頜:「起得這樣晚,連過生辰也不積極。」

她牽著裙擺跑出來,滿臉興奮:「鳳君鳳君,有禮物給我嗎?」

他從背後拿一個封好的盒子出來,她喜滋滋地要接,他又一抽手抬高了,她跳起來都夠不到,他執意道:「先許個願。」

許什麼願呢?她滿心都被盒子里的禮物吸引著,連許願都是囫圇吞棗隨便應付,每年的願望都是同一個:希望明年的生辰還能這樣高興地度過。

許了兩百多年的願望,終究是落了空。

酒液順著喉嚨流下去,熱辣辣得,暖得整個心都活轉過來,砰砰跳著,她一杯接著一杯,頭有些沉,眼皮也發重,彷彿不喝下去,整個人就要在冰天雪地里僵硬了。

「殿下不要喝得太急。」疏風提醒道,小心地遞了個蛇果,「吃點果子壓一壓?」

她接過來卻不吃,放在手裡看了看,仍然端起酒杯繼續。

「殿下酒量著實出乎在下意料……」疏風忙不迭地給她倒酒,剛稱讚了一句,卻見少女雖然安安靜靜坐著,卻兩頰暈紅,眼睛已經半闔上了,長而卷的睫毛微微顫動。

「殿下?」他的心砰砰直跳,扶住她的肩膀。

涼玉的手搭在他的手上,她的手冰涼,微微皺了眉頭。似乎是不要人扶的意思。

他尷尬地撤開手去,看見她半睜了眼睛,眸光有些迷離,卻忽然叫起他來:「疏風。」

「怎麼了殿下?」

「你跟……晉興檀……很熟嗎?」

晉興檀?他覺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頭霧水道:「晉興檀是凡人飛升的星君,小仙跟他……不算太熟,殿下怎麼突然問起他來?」

她許久不說話,眼睛又閉上了,顯然是醉了:「紅珠呢?他跟紅珠怎麼樣了?」

疏風皺了皺眉頭,小心道:「紅珠……紅珠是誰?「

她忽然一笑,笑得凄慘:「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疏風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忙安撫道:」興許是他舊識,可是我們都不認識,也未曾聽他提起。」

涼玉搖搖頭。

夜裡很冷,涼風從窗縫裡漏出來,吹得人骨頭髮寒,涼玉仍然是一身單薄的衣裙,乖乖地坐在那裡,既不發瘋,也不胡言亂語,她只是笑,又安安靜靜地落下淚來,那眼淚讓人心驚膽戰。

疏風猶豫了很久,脫下外裳,輕輕搭在她肩上。

陌生的氣息靠過來,她的手已經搭在外敞上,轉眼就要將它撥掉,可是猶豫了一下,卻默許了他的動作。

疏風離她極近,看得見她白皙的脖頸上細細的絨毛,她長睫如羽,面頰通紅,幾乎讓人不忍褻瀆。

他內心掙扎了許久,十分艱難地輕聲道:「神君來文淵閣找過我……」

他還在猶豫要不要說下去,卻見到涼玉已經睡熟了,渾然沒有聽進去,臉上猶自掛著淚痕,便住了嘴,輕手輕腳地用袖子擦了擦她的臉,手顫抖著,很快地縮回來,似乎觸及到的是一團火。

****

夜夜宿醉。她發覺了酒的好處:雖然它只是聞起來香,事實上又苦又辣,但是它幫人安穩入睡,一夜至天明。

疏風帶的醉仙釀極好,入口綿密,又不會使人頭痛,而且照他的話說,「殿下酒品好」,酒品好的意思,就是她不會酒後失態,翌日醒來一切正常,讓她有信心更加肆無忌憚。

疏風待人接物都很寬容,面對她的時候尤其拘謹恭敬,絕對不會像鳳君一樣,管束她的時候說一不二,毫不客氣。

她變著花樣地討酒喝,他便完全招架不住,弄到最後,發展成兩個人的夜夜對飲,他只是偶爾苦著臉勸道:殿下,明天還是不要了吧。」

只要她一道眼風掃過去,他就住了嘴。

下一個夜晚,她還是能撒嬌耍痴、死皮賴臉地要來喝。

疏風人真好,害羞又可欺,在她面前束手無策。她似乎又回到初入花界那兩年,天不怕地不怕,橫行四方,沒人來管束。

第一批的醉仙釀沒的很快,畢竟是珍品,哪裡禁得住天天偷來喝,後面的酒就沒那麼好了——她喝到興緻起,慢慢話便多了起來,有時會突然開始擊節高歌,衫裙半落,媚眼如絲,笑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哪裡還像幾天前醉了酒也乖乖坐著只紅臉的小姑娘。

疏風:「……」

疏風很狼狽,手忙腳亂地施著法術接住她亂拋出去的碟子,一襲白衣早就被各種湯汁染得斑斑駁駁,摞在桌上還沒喘口氣,看她踉蹌幾步就要仰倒,趕緊一把抓住她的衣帶。

涼玉退了幾步,臉上的笑也沒了,滿臉不悅:「你別拉我!我酒品很好的。」

疏風恨不得咬舌自盡,他十分後悔曾對她說過這句話——這位殿下的酒品,完全取決於酒的質量。

「殿下,殿下……你別再退了,坐下來……」他滿頭大汗地哄著,涼玉滿眼茫然,仍然向後退,腳下踩住裙子,哐啷一下便絆坐在地板上。

疏風一驚,也趕緊蹲了下來,「沒事吧?」

風過窗欞,窗戶被吹得晃動了一下,疏風本能地朝窗外看了一眼,外面黑漆漆一片,一片安靜。

「嗯。」她只坐著,似乎也不覺得疼。

疏風挽起袖子,伸出一隻手來,哭笑不得:「殿下,起來吧。」

她怔怔看著她的手,一雙黑漆漆的眸子有些渙散,像是在兀自出神,末了,慢吞吞地脫下鞋子,露一雙白而小巧的足。

地板上太涼,還沒等疏風迴避,她自己先將腳收進裙子下面,委委屈屈道:「鳳君,我走不動了,你能不能背我?」

「鳳君」二字是被她咕噥過去的,疏風疑心是自己聽錯了,一時愣在原地。

窗戶又哐啷響了一下,疏風分神想,今天的風倒吹得古怪。

他伸手搭在她肩膀上,她瑟縮了一下,雖然對著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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