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碧鳶劫(下)

「鳳君!」

她跪在地上,小腹的傷口血汩汩湧出,順著她的指縫湧出,她撐了一下地,咬著牙迅速爬起來,踉蹌著拉住他的衣擺。

空中青鸞發出一陣長嘯,魚龍遊走,她拼盡全力結起光罩,擋下空中的眩光,才觸到便破開,新的光罩結了一半,他側手將她推開,她狠狠跌在地上,光罩便碎了。

電光火石間,誰也沒有想到一個小小的影子斜扎過來,化成人形,猛地擋在他面前——寒意化作柄柄利劍,沒入那個人影的身體中,那小小的影子晃了一下,倒在鳳桐懷裡。

「玲瓏?」

涼玉驟然聽到這聲,大腦一片空白,滿手滑膩的血跡,腳下脫力,艱難地爬過來,看到玲瓏蒼白的臉,眼神有些渙散,鳳桐抱著她。

玲瓏在他懷裡輕輕道:「我聽到百鳥朝鳳的琴聲……又疑心是自己聽錯了。」

「沒有……」他聲音很輕。

「嗯……小山雀飛得慢了,神君勿要怪罪。」

「玲瓏,別睡……」涼玉伸手來探,好在她的光罩擋下了先前最厲害的進攻,她雖然傷重,但應該救得回來,只是這些年的修鍊怕是都廢了。

她握住玲瓏的手,攏了攏稀薄的真氣,源源輸送給她,鳳桐看她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走。」他將閉過氣去的玲瓏抱起來,柔聲道,「回青瓦洞。」

涼玉猛地站起來,「鳳君……」動作牽動傷口,她不想叫出聲來,便生生頓止了阻攔,蹙眉低下頭去。

鳳桐似沒有聽見,倆人化了煙,瞬間便消失了,只剩下一地濕漉漉的潮氣,天上只剩下半隻青鸞的虛影。放煙花一般轉瞬即逝,長長的青色尾巴,似繾綣的風,溫柔拂過她的臉。

她坐在地上,連止血咒都忘了念。

季北辰拄著劍,慢慢蹲下來:「涼玉。」

「別叫我。」她抬起頭來,眉宇間帶上了森森寒意,「你大可現在捅我一劍,不過……」若不是蒼白的臉色和有些顫抖的呼息泄露她的虛弱,她幾乎像是個浴血而生的女妖,手上生起一團光暈,「要看看你接不接得住我這一招。」

他眼中帶上一絲薄涼的憐憫:「你還是這樣。」

星寸台上,即使被火舌吞沒,也要死死抓著華蓉劍不肯鬆手。他原先總覺得跟她無一處合得來,可是唯獨這一點執念,竟然跟他如此相似,「多謝你手下留情。」

她冷冷看他一眼,「我不是為你,虛情假意的話就不必說了。」

「涼玉……」他抬起劍來,劍尖對著她,腳下有些踉蹌。

「何必浪費時間,來。」她將滑落到臉上的髮絲不緊不慢地攏在耳後,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他從未見到過的、全然不同的氣質,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宛如一張白紙,天真脆弱的一戳就破的小姑娘。即使臉上狼狽地帶著血印,她的眼裡仍然帶著一股嬌縱睥睨的笑意,笑容背後卻一點溫度也沒有,全是冰冷的惡意。

像。

像極了鳳桐,言傳身教不過如此。原來她本來就是這樣的。當年因為喜愛他,才願意全無防備地面對他,咋咋呼呼,絮絮叨叨。她今日露出本來面目,像一把劍一樣鋒芒畢露地對準他,都是為了鳳桐么?

如果真是這樣,他這步棋陰差陽錯地走對了。可是心裡,蔓延出一種讓人不舒服的情緒,像是藤蔓緊緊纏住了他,讓他煩躁不堪……

他的劍迫近她的喉嚨,她手上的光暈也到了他胸前。

她笑道:「我不能白讓你殺我兩次。」

他感受到她內力的威壓,心下一驚:這麼短的時間裡,她的修為竟然已經到這種程度了?

「住手!」

「喂喂喂……你們這是幹什麼?」

季北辰目光似刀,轉向拉開他劍尖的朗月。

少年黑色披風在風中烈烈,涼玉失血間出了神,恍惚地想著,原來他肩上那兩個小小的尖角是掛披風用的,魔界的衣裳真有趣。

季北辰抽了劍,劍身被朗月緊緊抓在手裡,他身上傷得太重,站不穩當,竟然反被他帶得踉蹌幾步,他目光威脅:「你怎麼來了?」

朗月直視他的眼睛:「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二人言語含糊,卻不肯明說,季北辰道:「我們的事情輪不到你來管。」

朗月笑了,偏頭看了涼玉一眼:「有趣,你覺得我若是不攔住你,死的真的會是她嗎?」季北辰想起方才她手上幻術意料之外的威壓,若有所思,審時度勢地收了劍,化煙而走:「記住你答應過溫玉的話。」

朗月蹲下來,小心翼翼道:「小花神?」

涼玉伸出手臂,咬緊牙關:「三世子,你拉我一下。」

他伸出手來將她拉起來,感覺到她整個身子的重量幾乎都靠在他身上,頓了片刻才笑道:「怎麼樣,被最親近的人傷害的滋味如何?」

她笑了笑,垂下眼眸:「你說的這個人……恐怕是我。」她一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鳳桐漠然的眼神,渾身上下都冷得顫抖起來,「我……連玲瓏都不如。」

最初的最初,只不過是怕他失控,怕他再次被天界合力誅殺,他本已經被打壓得無處可去了,若是再為了她……

若是鳳君誤會她對季北辰猶有餘情,她有嗎?怎麼可能有!她沒有嗎?在六虛幻境裡面,她耽於回憶,傷了鳳君。生死一線,方能看清真心,她這時候有所顧慮,只能寒了他的心!頭腦彷彿要爆炸一般,越想越一團亂,恨不得立即用劍戳死自己。

「涼玉?」朗月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能行嗎?」

她睜開眼睛,冷靜地用止血咒止住血,蒼白的臉,越發顯得眼眸漆黑。她站直了身體,輕輕道,「我的事情還沒做完。」

「撥月,我要帶回去。」

「……」朗月扶她的手慢慢撤開,「這是世上最後一個鬼妖了。」

「你知道他是誰?」

「不知道……他是鄭貴妃召來的。」

涼玉看著他的臉,語露諷刺:「倘若你不把事情告訴鄭貴妃,她怎麼知道有我的存在,怎會走火入魔?鬼妖為求自保,行事從來偷偷摸摸,鄭妃是個凡人,你要是不誘導她,她哪裡來的路數?」

「你對你的好姐姐就是這樣,一步一步,一手用怨恨毀了她?」

「呵。」朗月眯起眼睛,「凡人走到這一步,都是自作自受,人有貪婪怨恨之心,怪不了別人。」他繞著她走了一周,慢悠悠道,「你不必這樣質問我,我是魔,我就是要誘人向惡,就是要順水推舟,就是要從中作梗,倘若我什麼也不做……」他看著她的眼睛,露出個單純無辜的笑容,笑得有些頑劣,「那不就變成你們刻板的神仙了嗎?」

「所以,一開始本不同路,在一起也不過是利益驅使?」她的笑也冷冰冰的。

「是這樣沒錯。」朗月覺察到她的遷怒,收了笑容,眼中惱怒散開,慢慢變成了冷漠,「在你還有利用價值之前,最好有趣一點,不要讓我失去興緻。」

「朗月。」

他的腳步頓住,聳聳肩笑道:「我真的不知道這個鬼妖是誰。」

「溫玉用什麼威脅你?」

「……」他身子一僵,無謂地笑道,「不關你的事,你也解決不了,不要太高看自己。」他接著走,邊走邊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地說著最滲人的話,「總有一天,溫玉會死無葬身之地。」

她扯了扯嘴角,抬手炸開頭上一塊石板,用力敲了敲,「貴妃娘娘。」

「……小仙女?」鄭妃像是發現獵物的狼,本能地興奮起來,咯咯地怪笑,「你出現了?」

「你想要如何?」

頭頂上腳步混亂顛倒,鄭貴妃在橫七豎八的屍體中間,喝醉酒一般兜著圈子亂走,嘴裡絮絮叨叨:「想怎樣?你不是很厲害嗎,嗯?你不是可以讓陛下厭棄我,不是讓表姐陰魂不散嗎……怎麼,也有求我的一天?」

她言語混亂,行事顛三倒四,乃是因為魂魄的一部分抽給了鬼妖,只剩下濃重的怨氣。鬼妖濃重的妖氣蓋住了一切,涼玉尋不到撥月的氣息,四周一片安靜,一個凡人小姑娘,挨得住嗎?

涼玉徑自道:「……撥月在哪裡?」

「想不到……哈哈,你肯定想不到……你以為你拿到兵權便是贏了嗎……」

涼玉毫不猶豫:「兵權給你,你將人放了,怎麼樣?」

「……」對方沉默半晌,接著笑起來,「你也會低聲下氣如此……告訴你,早在表姐剛嫁過去的時候,我就在你們雲家埋下一枚旗子,那小傻子,死到臨頭都當他是親人……最後贏的還是我!」

涼玉腦子裡嗡嗡作響,忽然感覺到地下有異動,立即揚袖,勁力透過石板上的洞,將鄭貴妃震翻。

她手上升起一團火來,照亮不遠處一個半浮在空中的影子,他沒有腳,頭上卻生有荊棘的樹枝,滿是倒刺,一張鬼魅般蒼白的臉上,鑲著紫色的眼睛,四周是翻湧不息的雲氣,簇擁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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