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重審(上)

涼玉抬起滿臉淚痕的小臉兒來,上上下下用目光檢查著他:「鳳君,你的傷都好了么?」

他忍俊不禁,點點了她的鼻尖:「你看本君哪裡有不好的樣子?倒是你,弄成這個模樣。」

涼玉這才赧然擦去眼淚,理了理亂七八糟的長髮,「我……我也不是故意瞞著你的,只是你在青瓦洞養傷,我沒法聯繫。」

鳳桐「咦」了一聲,從她枕下摸出那隻線織的白鳥來,轉眼化成了真的鳥兒,正在他掌心裡縮著,用兩個翅膀蓋住臉:「沒法聯繫,芳齡是死物么?」

芳齡蹦了兩下,怒髮衝冠地瞪著她。

「原來你送芳齡來,是這個意思……」她喃喃,又念及自己埋在心中的小心思,臉臊得通紅。鳳桐氣極反笑:「不然呢,難道是給你解悶,給你觀賞,給你拿著玩的?」他伸手將芳齡收回袖中,「芳齡有錯,難逃責罰。」

袖中的鳥兒掙扎了一下,「咕嘰」地叫了兩聲,誰知涼玉睜大了眼睛,驚喜地看著他的衣袖:「咦,原來你會叫!」

「咕嘰咕嘰!」似是不滿,那鳥兒又掙扎了起來,鳳君按住袖口,笑道:「當心,芳齡最記仇。」

「那你就不要責罰它了,是我的錯。你傷未好全,怎能再涉險境?」

「誰說本君沒好全?」

「若不是傷重卧床,為何總是半夜元神出竅,偷偷地來?」

「……「

涼玉驚覺,一直在風流場美人堆里遊刃有餘的鳳君,此刻竟然一時語塞,微紅了臉頰,眼中一抹流動的水光,顯得有些奇怪。

「你醒著?」他輕輕問道,似是遲疑。

「呃……那你、你沒來過,可能是我在做夢吧。」她向來捨不得欺負美人,尤其是讓她調戲得有些羞澀的美人,自己先解了圍。

「嗯……夜夜都夢見本君么?」他舒展了眉頭,眼中似笑非笑。

涼玉臉頰發燙,氣急敗壞地咳了一聲,轉而道:「鳳君何時回來的?」

「你回來的那天夜裡。」

「那天……」她怔怔地想,不知道鳳君見到那隻漂亮的鳳凰沒有……電光火石之間,忽然明白過來,「是……是你?」

「不然,你是怎麼回來的?」他笑著攏了攏她的髮絲,想到那天夜裡,他順著她的氣息一路追尋,在嶙峋的山峰中央,她一身狼狽而面容姣姣,眸中映著明亮的月色,正抬起臉兒來,似期許又似思念,對著月亮輕快道:「變一隻鳳凰吧。」

隨後她閉上眼睛,唇邊一抹笑意,滿臉都是淡淡的甜,像三月的桂花風,像她小時候咬了半截的糖人,那樣天真的滿足,彷彿咬出這兩個字來,就已經是喜上眉梢。

他嘆一口氣,悄悄收走了她的紙人,藏入袖中,光芒璀璨間,明艷如火,顯出了原身。

他看著呆愣愣的涼玉,笑道:「本君的原身只馱過兩個人,一個是我父君,一個……」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臉頰,恨恨道:「便是你。」

她笑著捉住他的手:「流觴呢?」

「人間太不安全,我替你帶回青瓦洞了。她傷得極重,神智又不清楚,頗有些棘手。」

「在我們手裡,總比在溫玉那裡要好。」她垂下眼帘,又喜道,「對了,素心問你好。」

他無奈笑道:「知道了,這點小事都如此高興。」

涼玉唇畔抑制不住的喜悅,「還有更高興的事呢——我找到阿矩了!」拉著他便要去看,待到掀開帘子,裡面空蕩蕩的,只有疊好的床鋪。

她登時愣在原地,飛快捏了訣變了身形,失聲喚道:「鳴夏!」

鳴夏推門進來,先驚詫道:「小鳳姑娘?」才回過神來,「老太太……」

「人呢?」

「回老太太……老太太病第二天,這位姑娘便突然發狂,跑出府去了,奴婢差人去找了好幾天,……奴婢辦事不力,請老太太責罰!」話至末尾,隱有恐懼的哭腔。

涼玉擺了擺手,啞然道:「下去吧。」

鳳桐給她倒了一杯茶:「別忘了,司矩身上是人間百世劫。你要是硬給她錦衣玉食,便是壞了她的命數,無論如何,她都會跑出去的。」

涼玉半垂著眼:「我都明白。可是,可是……」

他拍拍她的肩膀:「我來之時,聽聞司墨上仙跪請重審司矩案,已在天帝殿前跪了好幾日了。」

她猛地抬起頭,與他目光相接,滿眼都是驚喜。

兩個天兵一左一右架著她的手臂,快速向前走去。枷鎖將纖細的手腕緊緊禁錮,隨著她踉蹌的步伐,發出哐啷哐啷的響聲,回蕩在九重雲霄之上。黯淡的素衣之下,偶然露出腕上的一圈鮮艷色彩。

天兵撤了手,架著金戈侍立一旁,金甲發出刺目的光芒。

她雙膝一軟,跪在雲團之上,脊背仍然挺直。殿門緩緩開啟,前面跪著的一個逆著光的影子,驟然間站了起來:「五妹?」他疾奔兩步到了身前,將她瘦弱的身子扶了起來。

司矩的臉色蒼白如紙。

他上下打量,眼眶漸漸發紅:「妹子,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司矩嘴唇動了動,卻看著他苦笑一聲:「大哥。」

他長長嘆了口氣,恍然回過神來,斂去表情,一手緊緊扶著她,半回過身去,向著五色光華中的一道微微款擺的紗賬中微微頷首:「陛下,司矩已帶到,臣請進殿說話。」

片刻,紗賬中傳來空靈渾厚的聲音:「進來吧。」

司墨扶著司矩慢慢進了那凌霄寶殿,殿頂高聳,遠遠可透成片的霞光,綺麗而神聖。司矩緩緩跪下,以額觸地,雖著鐵枷,但禮數分毫不差:「罪臣司矩,參見陛下。」

天帝默然片刻:「既然認罪,又為何喊冤,既有冤,為何當日三緘其口?」

司矩抬頭:「臣何時喊冤?」

天帝道:「你託夢給你兄長,反覆道『司矩有冤』,字字泣血,是也不是?」

司矩一怔,眸中轉了片刻,應下道:「是。」

司墨額上滲出薄薄一層汗水,他這個妹妹板正穩妥,但性子極其倔強,雖掌管戒律,但向來不畏強權。當時就是因為從頭到尾不置一詞,觸怒了天帝,才得了人間百世劫。

他生怕她這次又出言頂撞,坐立不安。

只聽見立於一旁的玄袍應龍率先笑道:「當日你不是倔強得很嘛,怎麼,這人間百世劫的滋味,讓你怕了?」

這應龍是上古神獸,功高位尊,我行我素,與戒律理法之神玉郎一家素來不合,斜眼睨著跪在地上的司矩,含了一絲輕蔑的嘲笑,「當日天崩地裂我輩都經過,不過小小人間劫數,就讓你受不住了?」

司矩咬住下唇,默然片刻,道:「命數坎坷,臣實在不堪忍受。當日是司矩一時糊塗,願意伏罪,求陛下從輕發落。」

應龍撣了撣袖上灰塵,輕蔑地發出一陣大笑。

天帝道:「你既說自己有冤,又為何此刻認罪?」

司矩抬起頭,定定望向紗帳後:「臣有罪,亦有冤。」

「你且說說,冤在哪裡?」

「陛下!」

殿上眾人紛紛望過去,季北辰廣袖長袍,攪風而來,足下團團雲氣蕩漾開,長身玉立,身形翩翩,只是眉宇凝重,望見司矩的一瞬間,瞳孔猛縮。

「季卿,花神的傷好些了么?」天帝緩聲問道。

「回陛下……殿下的傷已有起色,三日後便可上朝。」他有些急躁,冰涼的目光不住地落在司矩挺直的脊背上,她看起來十足孱弱,可是,為何偏偏是這個時候……他眼眸深沉,「敢問陛下,司矩刺殺花神已是事實,早已定罪,將她此時召回,這是何意?」

天帝笑了笑:「季卿憂心花神,寡人明白。只是定罪那日,司矩從頭至尾不發一語,頗為古怪,她此時主動喊冤,此案怎能不重審?」

「司矩提劍闖清章殿,乃臣親眼所見。」他緘口思量,忽然道,「更何況,司矩身在劫中,如何能給司墨上仙託夢,這其中,是否有他人干預?」

天帝仍然不疾不徐:「稍安勿躁。司矩,你有何解釋?」

「回陛下,既然北辰君與臣的話有所偏差,那便更要重審。至於託夢——臣因心中含冤,怨氣不平,故而靈識未全部消隱,趁轉世輪迴時,央了……央了閻王託夢給大哥,只盼早日回歸天宮。」她低下頭去,面頰通紅,似是極難為情的樣子。

應龍冷冷譏笑:「都說玉郎家的兒女知禮守法,如今看來,此話謬誤。」

司墨素來溫潤,此刻也不禁暗暗攥緊了拳頭:「臣妹自小養在天宮,從未受過如此重罰,還請陛下諒解。」

「無妨。你且說,冤在何處?」

「陛下!」季北辰輕輕呼了一口氣,「既然陛下決議要重審,何不記檔,先將司矩押入天牢,待花神痊癒,滿朝文武在時,擇日再審?」

司矩猛地抬頭:「陛下,臣的證言極其簡單,費不了一個時辰。」

「你身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