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絕地求生(上)

朗月跳起來,誠懇地笑道:「多謝阿姊。」一柄劍已經握在了手上,向前四步走到殿中,「你我既然無緣做夫妻,做知己好友,也是我的幸運。」

鳳桐轉過身來,從侍女手上接了劍,看了看,掀起眼,眼裡一片冰涼:「請。」

朗月第一劍便攻他下盤,出手毫不留情,眾人看得低呼一聲。鳳桐微微一側,揮劍挑開,四兩撥千斤。這只是開場,朗月的步伐越來越快,時而左突右沖,時而勾弦挑撥,鳳桐初始時只是翻動手腕抵擋,長劍碰撞,發出冰涼的聲響,只是朗月動作越來越大,逼不得已,亦盡了全力。

涼玉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她認識風桐開始,除了在問天鏡中看到的那一次,他一直都是以左手持劍。隨著她年紀漸長,心裡也想明白,一個人中途換了持劍的手,十有八九是因為右臂有傷。

可是他現在肩上還插著一隻抹了腐肉生的箭頭,左手持劍,每動一下,都牽動身上的殘箭向內一分。涼玉看著,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二人如同一靛一棕兩道旋風,快得人看不清步數,偶爾長劍上划過一溜陽光,像流星一樣灼痛了人的眼睛。朗月躍起向下大劈,鳳桐就地一滾,堪堪避過,擋開他的進攻,一撐地跳了起來,只是輕晃一下,便立即站穩。

二人仍舊站著僵持,誰也沒有討到半分便宜。

「好!」大殿里的人紛紛鼓掌喝彩。三招已過兩招,竟然是難見的箇中高手,旗鼓相當。

鄭貴妃抿了一口茶,掩去眼底的冷笑。

朗月笑道:「小鳳姑娘果然厲害,只是你這披風累贅,脫掉可好?」

早有粉衣宮婢走過來,預備接過他的披風。鳳桐唇色發白,額上密密一層冷汗,盯著他的眼睛看了片刻,勾唇一笑,解了披風甩給宮婢。

朗月眼底一抹冷意,忽然出招,驚得那宮婢驚叫一聲,急急忙忙躲開了。鳳桐折身一避,目光冷冽,亦拿劍反擊,他的身姿輕靈詭譎,多變到了極致,幾番詐誘,朗月猛一抬頭,劍尖正停在他喉間寸許。

「小鳳姑娘好劍法。」

他並不慌張,眼裡閃閃亮亮,既興奮又得意,如同燃著一簇火苗。涼玉記得這樣的神色,就在上一次他要在大殿上指認吹簫的人。

早該知道,魔界三世子,睚眥必報。

鳳桐右肩已有星點水漬,分不清是汗水還是血。

朗月一笑,故意只攻他左側,攻勢快而猛。鳳桐為不露端倪,避得更加迅速。劍身晃出無數道虛影,斜向下一划,瞬間便挑斷朗月蹀躞帶上一塊玉佩。

啪——大殿之上尚有迴音,一塊脂乳般溫潤的和田玉佩砸在地上,碎成數塊。

鳳桐看也不看,勾唇笑道:「這便碎了?看來公子眼光不佳,多半是買了假貨。」

在場眾人大都曉得這塊玉是鄭妃賞賜,要說此玉為假,何等尷尬。小鳳說話如此張狂,不見鄭妃臉色都變了,殿上人吃了一驚,眼觀鼻鼻觀心,四下一片斂聲閉氣。朗月不以為意,甚至沒有看那玉佩一眼,劍如游蛇,又滑又毒,轉頭便划到他身前,鳳桐右手沉滯了些,勉力將將擋住,喘息不定。

三招定,不分勝負。

鳳桐右肩已濡濕一片,不欲戀戰,反手將劍還於一旁的內監,單手披上披風,匆匆回到涼玉身後。

好在朗月身上也是數塊成片的汗水,並不惹人注意。

涼玉抿了抿唇,曲起的手指不自覺地顫抖,沖鄭貴妃笑道:「娘娘,既然天已放晴,老身便先告辭。」

「老夫人怎麼這樣急著走?」鄭貴妃一道眼風挑過來,親昵地嬌嗔,「讓陛下知道,還以為本宮待客不周,才叫老夫人早早離席。」她回首看了正在收拾碎片的內監,笑道,「再說,才讓阿袖吃了個大虧,就要走,小鳳姑娘怕是也不願如此吧。」

鳳桐和涼玉一併沉默。

鄭妃笑了一笑:「現在回去有些早,本宮看外頭的積水想來也該蒸幹了,不如大夥出去遊玩。」

「娘娘要去哪裡?」

「老夫人有所不知,上林苑兩頭既望、已離兩座游廊,對的是天然的跑馬道,從前陛下和平昌王殿下,也常常在上面賽馬,殿下記不記得?」

平昌王摸著鼻子笑道:「娘娘不愧是陛下心尖上的人,連這也瞞不過你。」

「不如我們就在已離亭等待,讓阿袖和小鳳從既望亭出發,再賽一場馬,待到他們到了,咱們就各自打道回府,如何?」

涼玉心內一股火氣直往上冒:「方才小鳳才與公子試劍三招,我看這殿里年輕人甚多,不如就讓別的孩子賽馬,省得他們一直陪我們坐著,無聊得緊。」

「難見小鳳一次,在下心生惺惺相惜之情,還請老夫人允了在下。」朗月立起,露出摩拳擦掌的懇求神色。

涼玉冷笑,只聽見鳳桐低聲安撫道:「罷了,做戲做全套。」

朗月和鳳桐各挑一匹馬,打馬往既望亭去。鳳桐坐在馬背上,身子忽然晃了一晃。

涼玉的心跳到嗓子眼裡,他立即坐直,回首朝她看了看,四目相對,他勾起個安撫的笑。

陽光下他臉色煞白,嘴唇毫無血色,眸中神色仍然不見慌亂,雙手拉緊韁繩,回過頭去。

涼玉從未覺得一炷香的時間如此漫長,像有人拿一根弓弦勒緊了她的脖頸,往上往下都是窒息,越掙扎,勒得越緊。她心慌意亂,覺得萬事都沒了意思。

心中瘋草般狂長的情緒竟然是——害怕。

她捏緊茶杯,眼前人已經一前一後奔騰而來。朗月在前,鳳桐落後寸許,幾乎是同時牽起韁繩,「吁——」

朗月輕巧躍下馬,看了涼玉一眼,那眼裡滿含著得意。鳳桐左手持韁繩,右手貼在身側,翻身下馬:「鄭公子技高一籌。」

涼玉見他臉色不如去時輕鬆,轉念一想,急忙壓低聲音:「朗月跟你說什麼了?」

「沒有。」他低垂眼眸,拍拍她後背,「別亂想。」

眾人一番誇讚,鄭妃笑道:「阿袖這次可高興了?阿姊賞一塊新的玉佩給你。」

「好了,本宮看時辰也差不多了——哎呀,差點忘記一件事。」鄭妃忽然放下茶盞,「晌午陛下不是說,誰打的獵物最多,重重有賞嗎?陛下走前囑咐本宮行了這賞,本宮就遣人數了一數,你們猜如何?」

「竟然是蕭老夫人獵得最多。」她接過名單來看了看,「呀,竟還獵到一隻烏雕呢!」

底下人議論紛紛,有讚歎的,有不屑的,聲音響了片刻,慢慢靜了下來。

「既然陛下說要賞,那便賞——小鳳,」她甜甜笑道,「跟著瑤兒去領賞吧,還有本宮賜你的素胎茶具,一併帶回侯府去。」

鳳桐點了一下頭:「謝娘娘賞賜。」

瑤兒是鄭妃的貼身婢女,細細小小的個頭,像個豆芽菜,此刻一抬頭:「小鳳姐姐,請跟我走。」

涼玉後背的汗水幾近反覆,覺得蕭氏的軀殼已經不堪重負。

好在今日快結束了。

可是過了約摸一刻鐘,二人還未返回,涼玉心下有些不安。

「娘娘,娘娘——」忽然有人踉踉蹌蹌地奔跑過來,跪在地上,「娘娘,小鳳姑娘、小鳳姑娘不見了!」

涼玉定睛一看,正是瑤兒,單薄的身軀瑟瑟發抖。這神情讓她如墜冰窟。

「怎麼回事,她不是跟你一起走的嗎?」鄭貴妃假意斥責,瑤兒慌慌張張道,「是跟著奴婢一起走的,走過西華門,小鳳姑娘忽然折身跑掉了,奴婢一面喊一面追,沒、沒追到。」

涼玉立即站起來:「不可能,小鳳一向規矩,怎會自己亂跑?」

「老夫人先別著急,來人啊,去本宮的月仙宮搜,一定要把小鳳找出來!」

平昌王皺了皺眉頭,右相則是一臉看好戲的神情,幾個少年面色嚴肅,相互交頭接耳。除了朗月,他正好整以暇地看著涼玉的表情。

她坐回椅子上去,平復心情,忽然衣衫窸窣,有人出現在她座邊,氣喘吁吁喚道,「老太太!」她回頭看去:「啼春,你怎麼才回來?」

啼春一身的衣物濕了又干,皺皺巴巴地貼在身上,額上的髮絲早被汗水濡濕,狼狽不堪,此刻皺眉道:「我折返時芷蘭行宮定門忽然守了數十個武藝高強的侍衛,我見強闖不成,只好將腰牌給他們看了,說我是侯府的婢女,可他們說什麼也不放我進來,還講我扭進地牢捆了起來。我費了好大的勁,才從地牢逃出來。」

涼玉眼底一片冷意:「這是早有安排。」

「老太太,這是出什麼事了?」

涼玉看她一眼,那眼神中的戾氣將她嚇了一跳:「他們說小鳳在去月仙宮的路上無故失蹤,在西華門忽然自己跑掉了。」

「不可能!」啼春擰眉,「奴婢從房檐上過時,見到了小鳳姑娘和另一個婢女,她們一起安安生生走過西華門的!因奴婢急著趕來,這才沒有過問……」

涼玉聞言臉色大變:「你可記得,她們往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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