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步步殺招(上)

「那一位叫做賀蘭多勒,乃……前朝獻帝的幺女。」

錦冬的眉毛快翹上了天:「都說咱們陛下金屋藏嬌,藏的是前朝公主,竟是真的!」啼春擰眉噓了一聲,才低聲道:「老太太若是覺得這位多勒公主乃囚鳥一隻,那可就錯了。她雖然礙於身份住在芷蘭行宮,但十日里有八日是找不到人的。」

涼玉來了興趣:「為什麼?」

「因為這多勒忙於行走江湖,功夫極高,憑關……是關不住她的。」

涼玉揉了揉眉心,倒是有點同情起皇帝來,「這兩人真是奇怪,多勒能走卻偏要回去,陛下能管卻偏要縱著。」

一旁的鳳桐沒吭聲,唇邊卻先有些瞭然的笑意。

剪秋道:「傳言多勒脾氣爆,飛揚跋扈,來去如風,可能……確實與宮中的嬌弱美人不同。咱們陛下許是真喜歡這位,平時都不許人提,提了就要龍顏大怒。」

這一點涼玉倒是十分理解,皇帝寵幸了前朝公主,還容留身邊,這算怎麼回事,能不遮遮掩掩么?

「不過,老太太不必在意,奴婢已經差人打探過了,這一次圍獵,多勒不在芷蘭行宮。咱們多半是遇不到這尊大佛了。」

涼玉奇道:「遇上又如何,今上圍獵,一個前朝公主,還能出來拋頭露面么?」

啼春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多勒所在的霧松殿里,專設刑室,據說裡面十分血腥。去年夏,瑾婉儀頭一次被帶到芷蘭行宮消夏,自得過頭,碰上從宮外回來的多勒,以她沒名分為由,截住刁難了一番。多勒佯裝乖巧,幾番低眉順目,把瑾婉儀騙到霧松宮裡小坐,領她進了刑室,當著她的面表演了一通手剝牛皮。」

「據說當時瑾婉儀嚇得花容失色,連滾帶爬跑出了霧松殿,邊跑邊嘔,回去就病了。陛下得知這件事,非但沒安撫,倒將瑾婉儀狠狠罵了一頓。」

涼玉:「……」

賀蘭多勒,還好你不在。

「奶奶,奶奶,這是什麼花啊?」年畫忽然打破這靜默,小小的鼻翼上盈滿了汗水。涼玉望著眼前那一瓶潔白的花朵,拿手捋起一片葉,緩了神笑道:「你瞧,這花潔白似玉,花蕊像挑出的琉璃絲,像不像頭髮里插的簪?這花就叫做玉簪花。」

年畫驚奇地左看右看,極歡喜地拍著手笑了:「玉簪,玉簪,撥月喜歡玉簪。」

涼玉低頭一瞧,驚訝道:「老三畫得這樣好啊。」

紙上正是婷婷裊裊一束玉簪,畫風靈動,幾個丫鬟都圍過來看,嘖嘖稱奇,鳴夏笑道:「依我看,該去裝幀裱起來,掛在府里。」錦冬嘖的一聲:「咱們三小姐張張都畫得這麼好,到時候,府上都掛不下了!」

撥月讓這七嘴八舌哄得心花怒放,左看看右看看,笑得極其開懷。微風送來若有似無的花香,吹動了簾櫳,滿室的歡笑聲,如叮叮噹噹的風鈴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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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君府里也集滿了婢女,挽起袖子洒掃。溫玉著藤色衣衫,纖纖素手捧著茶杯,坐在一旁。

「上仙待殿下真好。好好的後廳,說辟就辟,這一處給殿下做練劍的處所,最合適不過呢。」

溫玉微微一笑,抬起茶盞抿了一口,「自流觴走後,要做的事情很多,你分身乏術,想法子再找個人來吧。」

錦繡應了,又殷勤給她打扇。四五個婢女說說笑笑,施法將柜子挪了一角,忽然有人蹲下身來:「等等,你們瞧——」

七嘴八舌的聲音響起來,錦繡走過去看:「都吵什麼?」

有人怯怯遞來一塊令牌:「姐姐,柜子後面掉了張手令,看來像殿下的。」

溫玉的指尖摩挲著令牌上的筆跡:「往謹君府,後廳。」

字跡像極了她的,可是……腦海中忽然浮現出流觴跪在地上尋找的樣子:「我的令牌呢,我的令牌呢?」

她忽然站起身來,臉色陰沉得可怕:「流觴關在哪裡?」

夜幕低垂,應侯府上下掌了燈,在百花樓上過香後,涼玉托腮看著窗外。風桐將燈點上,撥了撥芯子,瞥見她專註的後腦勺:「又在思考人生了?」

「方才眯了一下,夢見流觴了。」她有些不安,呼一口氣。剛點好的燈燭拚死掙扎了兩下,滅了。

「嘖。」他端過台燭來,拿手護著,再次點起來:「你不是都夜夜扮鬼嚇她了嗎,有什麼好擔心的?」

「我確是讓紙靈入她的夢,反覆呈現我的倒影,卻不知對她到底有沒有作用。」

「『錦繡』已回報,她跟著溫玉去地牢看過流觴,她讓溫玉下面的人折磨得很慘,不但修為損失殆盡,說話也顛三倒四,不中用了。」

涼玉「嘶」地一聲:「溫玉竟然這個時候突然找流觴?」

「那也無妨。」風桐嘴角一抹嘲諷,「流觴成了那個模樣,她問不出個好歹。」

流觴到底是在籍的紫荊花仙,溫玉不敢殺她,撕破臉後,她懷揣了太多秘密,只能想方設法軟禁。

「讓錦繡暗中照看,不能讓她死了。」

她可是悉知兩百年前那場嗣位禮前因後果的證人,需留她一命,終有一天……

鳴夏拾著行裝穿過前廳,年畫兒還坐在涼玉身邊吃早茶,兩個腮幫子鼓囊囊的,桃酥渣子糊了一臉。

涼玉幸災樂禍,「也不知道欽天監是怎麼選的日子。」

鳴夏一臉無奈:「是呢,天陰陰的,眼看著就要下雨。」

「下雨最好,早早就回家來。」涼玉接過包袱,用手指替撥月擦了擦臉上的餅渣,「我這次帶著小鳳和啼春去,你們在府上好好照應。」

鳴夏和剪秋不放心道:「老夫人別再逞能了,既然能坐車,就別騎馬。」涼玉指了指額頭上的疤痕,笑道:「記著呢。」

宮裡來的馬車已經候在侯府外,車身兩面是特質的紫紅鮫紗,既擋風又不至於憋悶。車夫跳下車來:「見過老夫人。」

啼春已是女英豪中的翹楚,可一旁的鳳桐身著暗沉的松花緣色,袖口扎了淺白的綁帶,又配束腰長靴,走路帶風,車夫不由得多看了幾眼。他鳳目一挑,忽然勾出個晃眼的笑來,身形一動,已然跨在馬上。

「這位姑娘,這……」

鳳桐居高臨下,言語卻客氣:「奴婢慣常守在外圍,車裡有啼春姑娘侍候老夫人。」

涼玉心裡默默讚歎,鳳君做事好周全。

「也並非不可……」他為難地看了小鳳一眼,「只是這兩匹馬,兩個車夫,是有些不合規矩。」

鳳桐笑得真誠:「奴婢只坐在外,不干擾指揮。」

「這……好吧。」車夫搔了搔頭,有些不好意思看小鳳鼓起的胸脯,只迅速上馬,催動了馬車。

薄薄的光從帘子里透進來,在細膩的沙面上反映出一道七彩的光暈。

涼玉將侯府里那把佩劍帶在身上,劍出了鞘,用軟布細細擦拭,「弓箭可帶好了?」

啼春理了理包袱,將四張牛角弓和一把羽箭一字排開,又添了一簇短箭,這短箭箭羽青白交接,上有騰葉裝飾,十分精巧別緻。

涼玉拿起來看了看:「這就是我讓你準備的東西?」

啼春點點頭,手握一柄小巧的木質□□,壓低聲音道,「這是特製的三弦射擊弩,對付野獸有些吃力,但對付人是綽綽有餘了。」

涼玉頷首:「不到萬不得已,不用這弩。」

啼春道:「只是……老太太讓奴婢把箭頭做成多勒慣常用的樣式,莫非要一箭雙鵰?」涼玉微微一愣,笑道:「我與多勒有什麼深仇大恨?我在明,鄭妃在暗,借多勒的箭頭一用,只是給自己留條後路。」

還是上一次的道理,天子對寵愛的人,總是格外開恩的。

參與圍獵的人除了皇帝之外,僅有三個位高權重的壯年男子,分別為平昌王,南廣王和本朝右相,身著錦衣華服,顯然是抱定了心思陪君共樂。右相腆著壯碩的大肚腩,將騎裝撐出無數道褶皺,搖晃晃地騎在馬上,精神可佳。

真正摩拳擦掌想一展身手的,以品級不高的八個少年為主,多為朝中新秀或權貴子孫,這其中為首的就是鄭家的玄雲朗月。

「老太太,又見面了。」坐在馬上的鄭袖笑意盈盈,駿馬玄衣,腰間一圈白玉蹀躞,掛以佩劍寶弓,威風凜凜,宛如一頭利落抖毛的小獅子。

一旁的鄭襯近來清減,不苟言笑,雖然是一樣的裝束,倒被比照得憔悴許多。

涼玉將帘子掀開一個角,還未來得及應答,先聽到一句柔柔的呵斥:「阿袖,蕭老夫人是長輩,豈能無禮?」

她一抬頭,竟然看到鄭貴妃作男裝打扮,只是頭上一支銀簪,彰顯她的女兒家身份,此刻騎了匹溫馴的白毛馬,並在皇帝身側,下頜尖而瘦削,眼波流轉,十足的媚態。要命的是,她嘴裡罵的是鄭袖,眼睛卻看著涼玉。

只得硬著頭皮見禮:「娘娘莫怪公子率性,謝過娘娘體諒臣不能騎馬,特派了車。」

鄭貴妃十分關懷:「馬車可還舒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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