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嗣位禮(下)

沒了劍穗的華蓉如同失了眼睛的怪獸,在空中癲狂地亂舞,在她身上胡亂地划出道道傷口,她口中無力地吐出一口血,眼睛漸漸無神。

「師父,師父,我們快救救她呀!」疏風拉住御文的衣袖,眼裡盈滿眼淚。御文才要講話,忽然天地間傳來了陣陣巨大的龍吟,失去生氣的華蓉立即與之呼應,紅光頓起,在空中上下翩飛不止。

御文想要動身,被神武攔住,他滿臉警惕:「師兄,你瞧台上有人來了。」

眾人一下子安靜下來,瞠目結舌地望著,星寸台的深處,有一個由遠及近的身影,紅衣黑髮。

龍吟停歇,華蓉安靜下來,侍立在空中,於是天地一片肅靜,只剩下踢踢踏踏的腳步聲。

二層罩裙,第一層是星光,第二層是彤雲,銀花冠,垂下的碎星,紅衣女子有一張傾國傾城的臉,她目光所及之處,彷彿使人看到雪山頂上的積雪,絕美,威嚴,觸不可及。

女子伸手,華蓉劍乖乖地到了她的手中,她向前踏了一步,腳下便是奄奄一息的少女。她持劍行禮,忽然間天昏地暗,雷雲密布。

「噼啪——」女子閉上眼睛。

「噼啪——」驟明驟暗。

御文說不出話來:「天雷竟這個時候……」

「噼啪——」女子的身軀只是輕微地晃了晃。

頃刻間烏雲散去,星寸台上光輝萬丈,三道天雷過後,禮已成。

台上的女子沐浴在光芒中,緩緩開口,溫柔的聲音傳遍了整個星寸台四野。

「花神溫玉,見過各位仙友。」

台下頃刻間嘈雜起來,「這是誰?」「溫玉,溫玉莫不是養在涼玉身邊那個……」

溫玉笑了笑:「本殿既已任花神,有些事情便應該交代清楚。」

「涼玉品行不端,半年前已墜入魔道,妄圖瞞天過海,白日里正常行走,夜晚到人界抓人吃來遮蓋魔氣,天道已不欲她再擔此任,殘害蒼生。」

台下仙人們炸開了鍋:「這!」

天界要是混入了魔界的細作,會是一件極為可怖的事,想到她剛才還笑語晏晏地來見禮,很多人便感到一陣後怕。也有人不信,大嚷:「涼玉主花神位,乃青鳳台星盤所刻,豈是那麼容易入魔的?」

溫玉絕美的面容波瀾不驚,水汽氤氳的眼裡泛著清輝,如同寒冬獨立的一枝白梅:「倘若仙友不信,為何華蓉劍會將她傷成這樣?倘若天命未擇定我,為何華蓉認的是我,天雷劈的是我?」

她的聲音回蕩在天地間,不卑不亢。

台下的季北辰起身,少年披著狐裘,面容清雋,聲音明朗:「殿下所言句句屬實,涼玉入魔,花神位落到殿下頭上,涼玉為爭搶花神之位,特將殿下打傷關起來,欲代替殿下行嗣位禮,此事清章殿眾侍女都知曉,只是畏於魔道兇殘,不敢吐露半句。」

季北辰為人一向冷清,此番他出來說話,有理有據,此事便落實了八分。

有人竊竊私語:「你們看剛才涼玉被火燒著還不放手的樣子,真有些像入了魔啊……」

「是啊,正常的姑娘,怎會不怕痛呢!」

疏風從座位上跳起來,沖說話的人大吼:「不可能,不可能,她絕對不會是這樣的人,你們休要胡說!」御文一掌落在疏風臉上:「混賬東西!如此沉不住氣,你只見過她一面,如何知道真相?」疏風叫師父打得有些蒙了,只捂著臉怔怔地看著他。

神武真人沉吟道:「若真有此事,是應該將那清章殿侍女都拉出來好好審一審。」

台上的溫玉淡淡開口:「入魔害人,其罪一,謀害玉郎之女司矩神君,導致司矩如今仍在昏迷,其罪二。傷風敗俗,其罪三。」她頓了一頓,才接著道:「各位仙友可知涼玉與叛臣之子鳳桐廝混一處,常夜不歸宿,行苟且之事,甚至強行將自己的侍女送給鳳桐玩樂,如此種種長達一百餘年。」

「還有這樣的事?」眾仙家的眼神中滿含鄙夷,看向台上躺著的,雙腿袒露的一具肉體,便覺得噁心反胃。

有人喊道:「殿下將如何處理?」

溫玉鬆開手,華蓉劍在天空飛舞逡巡,紅光閃爍,溫玉淡淡道:「念本殿與這罪婦的情誼,本殿不親自動手,便讓天道做個了斷罷。」

只見空中飛舞的華蓉劍,毫不猶豫地,狠狠地,刺進少女的心臟。

涼玉此生,聽見的最後一句話,是溫玉淡淡的口氣:「本殿不親自動手,便讓天道做個了斷罷。」

她的眼睛與溫玉的眼睛相對,她的眼睛平靜漠然,沒有痛苦,也沒有得意,就彷彿她是路邊被踩死的一隻螻蟻。

於這天界沒有任何影響。

她的魂魄抽離了,恍惚中,是三個人並排躺在人界的草原上看星星。夜色很涼,晚風卻很舒服,脖頸下的草葉撓得人痒痒的。原來有黑夜白天的交替,是這麼美的一件事,天上的星星縮成一個個光點,閃爍在廣袤的天幕上。頭頂蒼穹無邊,腳下綿延萬里,天地廣闊而眾生渺小。右手邊是少年精緻的側臉,左手邊的少女輕輕闔目,眉目如畫,她轉過頭看看右邊,又看看左邊,感到世間不會再有比她更幸福的人了。

她小心地嗅著青草的氣息,吃吃笑著問道:「北辰和溫玉會一直陪著涼玉的吧?」

五百五十歲這一年,涼玉死在華蓉劍下,死一場在荒誕的嗣位禮上,身敗名裂,萬劫不復。

死不瞑目。

****

華蓉飛旋,嗜血而興奮,還要斬破涼玉的三魂七魄,剛打散了一魂一魄,一柄長劍當空而來,力道生猛,生生將華蓉劍撞開。

牢固的結界一寸一寸地破碎、湮滅,雪片一般飄散在空中,鳳桐的三層靛青紗衣讓冷汗和鮮血浸透,顯出詭異的紫色,他手上搭著外袍落在星寸台上,抬手收了劍,擋在涼玉身前,青絲飛揚中,他帶來一陣飛沙走石的巨大威壓,他目光掃視台下眾人:「誰敢動她?」

溫玉冷眼旁觀,朱唇輕啟:「涼玉已入魔道,殘害生靈,理應誅殺。」

鳳桐單膝跪在涼玉的屍體旁,用外裳將她袒露的雙腿蓋住,一把將她攔腰抱起,慢慢站起來,聲音滿含戾氣:「重華夫人之女,紫檀殿君上遺孤,你們合力殺了她還不夠,還欲打散她魂魄?」

底下一片靜默。

有人輕輕說一句:「紫檀殿已死,重華夫人歸隱。」

涼玉的身體上空,魂魄慢慢離散,竟然越飛越遠……鳳桐向上一望,剎那間心神不穩,他抱起她轉身欲走,溫玉持劍攔住:「鳳君可是要違抗天規?」

鳳桐嘴唇因染了血而殷紅,冷笑道:「你既說她日日同我廝混一處,行苟之事——我帶走自己的人,還需過問你嗎?」

溫玉持著華蓉劍,劍指他的胸膛。

「鳳君或可走,罪婦決不可走。」

眼見空中的魂魄越飄越淡,只見鳳桐忽然伸出手,手上一座琉璃寶塔露出輪廓,天地間一片黑暗,狂風呼嘯間,空中慢慢顯出一座無比大的巨塔,越長越高,呼呼生風,四周的空氣越發寒涼,漸漸地,竟飄起了濃密的雪花——

御文面色急變:「不好,昊天塔!」

眾仙立即合力來擋,卻擋不住那塔越長越大,可吞天地,萬物被狂風捉弄,東倒西歪,馬上就要被吸進塔去。

鳳桐立在塔前,眉間滿是戾氣:「爾等大可去花界青瓦洞找我,本君候著諸位大駕光臨。」

「啊!」

十餘個小仙已被昊天塔吸進腹中,瞬間化為血水,幾棵大樹連根拔起,飛沙走石之際,眾人閉起眼睛,只有用盡全力抵擋,待到眼睛張開,塔也沒了,風也熄了,哪還有鳳桐和涼玉的影子?

赴宴變成血光之災,眾仙連忙連滾帶爬地踏上雲返回天宮。

疏風怔怔地蹲下來,撿起腳邊一塊亮晶晶的東西——

正是少女溫熱的額上,那塊粲然生輝的月石。

「疏風仙友真有趣。」

他默默將那月石緊緊捏在手心。

****

涼玉的魂魄四散,在天幕上飄飛,不知是真是幻,她感受到自己被一個溫熱的懷抱裹著,漫漫地向上升騰。

「鳳君,是你嗎?」

她拿殘存的元神儘力靠近他。

他忍住劇痛體會她微弱的存在,冷汗涔涔而下。

「鳳君,你好像傷得很重。」

「別說話。」

「我們去哪?」

「回家。」

「哪裡是家?」

「青瓦洞。」

「我快死了。」

「不會的。」

「為什麼?」

「絕不會。」

她想到了錯信的那些人,虛偽的面容,事到如今,她已經分不清哪一些是面具。

她很累,太不甘心,瀕死這個過程卻實在太痛,扛不下去。

她最後向鳳桐傳音:「對不起。」

他沉默了片刻,步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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